寅時的更鼓剛響,李承昊就醒了。
懷中的楚墨睡得正熟,銀白長發(fā)散在枕上,像一泓月光淌進他臂彎。太子小心翼翼地想抽出手臂,卻見楚墨眉頭微蹙,無意識地追著熱源往他懷里鉆。這個動作讓李承昊心尖發(fā)軟,低頭在那微涼的額角落下一吻。
"殿下..."楚墨含糊呢喃,喉間的傷讓他的聲音沙啞如揉碎的雪。
"再睡會兒。"李承昊拉高錦被,指尖拂過他脖頸上淡粉的疤痕,"我去早朝。"
楚墨卻掙扎著撐起身子,摸索枕邊的發(fā)帶。晨光中他單薄的中衣滑落肩頭,露出鎖骨處尚未消退的牙印——那是三日前噩夢驚醒時自己咬的,李承昊用唇舌為他止了血。
"我?guī)偷钕率l(fā)。"楚墨跪坐在榻上,手指穿過太子的黑發(fā)。李承昊背對他勾起嘴角,故意后仰靠進他懷里:"楚侍衛(wèi)以下犯上,該當何罪?"
"按律..."楚墨的呼吸拂過他耳尖,"當罰...侍奉終身。"
李承昊突然轉(zhuǎn)身將他撲倒,埋首在那截白玉般的頸間悶笑:"準了。"
晨間嬉鬧的結(jié)果是太子頂了個歪斜的發(fā)髻上朝,而楚墨被迫躺回榻上,讓匆匆趕來的趙太醫(yī)重新包扎掙開的傷口。老太醫(yī)一邊纏繃帶一邊搖頭:"年輕人..."目光掃到楚墨腕上松松系著的、明顯屬于太子的發(fā)帶,又嘆了口氣:"...好歹等傷口結(jié)痂。"
待太醫(yī)退下,楚墨慢慢挪到妝臺前。銅鏡映出他瘦削的臉和散亂的銀發(fā),還有頸間曖昧的紅痕。他拿起李承昊常用的犀角梳,學(xué)太子平日那樣將長發(fā)挽起,卻因手臂無力幾次散落。
"孤的楚侍衛(wèi)這是在偷師?"
李承昊的聲音突然從身后傳來,楚墨驚得梳子落地——明明才去早朝,怎么這么快就...
"想你了。"太子仿佛會讀心,彎腰撿起梳子,"父皇體恤,今日散朝早。"他捏起楚墨一縷白發(fā)在鼻尖輕嗅,"茉莉香膏?"
楚墨耳根通紅。他今晨偷用了太子案頭的香膏,那味道讓他想起被渡入口中的茉莉糖。李承昊低笑著將他轉(zhuǎn)過來,單膝跪地為他系緊松散的衣帶:"趙太醫(yī)說你今日能進些軟食,小廚房燉了雪梨羹。"
當太子親自端來食案時,楚墨注意到他朝服袖口沾著墨跡,右手食指還有新鮮刀傷。李承昊順著他的目光縮了縮手:"批折子時不小心..."
楚墨突然捧住那只手,舌尖輕舔過傷口。李承昊呼吸一滯,卻見楚墨抬頭時眼中噙著淚:"殿下不必...每日割血入藥...趙太醫(yī)說了...我的傷已無礙..."
被戳破秘密的太子耳尖發(fā)燙。原來楚墨早就知道,那些所謂"特調(diào)"的湯藥里,都摻了他的血——火鳳血脈對藥人之體最是滋補。
"一點點血算什么。"李承昊用指腹抹去他眼角淚珠,"你可是把骨血都..."話到一半突然住口,但楚墨已經(jīng)撫上自己平坦的腹部。
室內(nèi)一時寂靜。窗外傳來梅枝輕叩窗欞的聲音,那是李承昊命人新栽的十八棵朱砂梅。
"陪我去看看孩子吧。"楚墨輕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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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林中的小土丘前,楚墨跪坐許久未動。李承昊站在三步之外,給他獨處的空間。暮色四合時,第一片雪花落在楚墨鼻尖,緊接著是第二片、第三片...轉(zhuǎn)瞬間天地蒼茫。
"他那么小..."楚墨的聲音混在雪聲中幾乎聽不見,"琉璃棺里...只夠放...一只布老虎..."
李承昊突然大步上前,用貂氅裹住他整個抱起來:"回吧,要著涼。"
"再待會兒..."楚墨揪住他前襟,"孩子...一個人冷..."
太子喉結(jié)滾動,索性抱著他坐到梅樹下。雪越下越大,李承昊解開衣襟將楚墨冰涼的腳揣進懷里暖著,哼起那首北疆小調(diào)。懷中人漸漸安靜,只有肩頭輕微的顫抖泄露了哭泣。
不知過了多久,楚墨在李承昊胸口蹭干眼淚,抬頭發(fā)現(xiàn)太子肩頭已積了厚厚一層雪。他伸手拂去那些雪花,卻見李承昊睫毛上也掛著冰晶,在月光下閃閃發(fā)亮。
"殿下...白了頭..."楚墨嘶啞著說。
李承昊低頭吻他發(fā)頂:"正好配你。"
雪停時天已蒙蒙亮。楚墨從淺眠中驚醒,發(fā)現(xiàn)李承昊仍保持著環(huán)抱他的姿勢,睫毛結(jié)了霜。他輕輕一動,有什么從發(fā)間簌簌落下——是梅花!昨夜風(fēng)雪中竟有早開的朱砂梅落了他們滿身,遠看就像一夜白頭。
"墨兒你看。"李承昊突然指向土丘旁,一株嫩綠的新芽破雪而出,"是忍冬。"
楚墨望著那點生機,突然覺得心口的裂痕被溫柔填平。他轉(zhuǎn)頭吻上太子凍得發(fā)白的唇,在彼此交錯的呼吸中嘗到淡淡的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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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寢殿后,李承昊執(zhí)意要親手為楚墨沐浴。熱氣氤氳中,他小心避開那些未愈的傷處,卻在看到楚墨后背的鳳凰胎記時怔住——原本金色的紋路邊緣,竟泛著淡淡的黑。
"疼嗎?"他指尖輕觸傷疤。
楚墨搖頭,掬起一捧水澆在太子肩頭:"殿下...瘦了。"
李承昊突然從背后抱住他,濕漉漉的臉頰貼著他頸側(cè):"快點好起來...教我那招'雪落無痕'...你答應(yīng)過的..."
那是楚墨作為侍衛(wèi)時常炫耀的劍招。他笑著點頭,卻在抬手時牽動傷口悶哼一聲。李承昊立刻將他轉(zhuǎn)過來檢查,眉頭皺得能夾死蚊子:"不許練了!等你..."
"那殿下...教我寫字..."楚墨指向書案,"我的字...像蚯蚓爬..."
于是午后暖陽里,出現(xiàn)了這樣一幕:太子握著楚墨的手臨帖,卻總?cè)滩蛔⊥滴撬箢i。宣紙上"百年偕老"四個字洇開了墨,像被春雨潤過的種子。
當夜楚墨又被噩夢驚醒,冷汗浸透單衣。伸手摸向身側(cè)卻撲了空,抬眼看見李承昊竟在燈下疾書。他赤腳下榻,悄無聲息地靠近,卻見滿紙都是"楚墨"二字,有些旁邊還畫著小像。
"殿下...夢游?"
李承昊嚇得險些掀翻硯臺,手忙腳亂藏宣紙:"我...批奏章..."
楚墨抽出一張畫著他睡顏的紙,挑眉看向太子。李承昊耳根通紅,索性將人拉進懷里:"民間說,重要的人名要多寫...寫多了,筆尖就會生出護他的符咒..."
楚墨笑著吻他眉心:"那我也要寫...李承昊...李承昊..."每念一次就落下一吻,從眉心到鼻尖再到嘴唇,最后被太子壓回榻上。
"以下犯上..."李承昊咬著他耳垂低語,"該罰。"
窗外,忍冬的新芽又長高了一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