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九淵推開酒館木門時，檐角銅鈴在夜風中發(fā)出細碎聲響。他青白色長袍的下擺掃過門檻，發(fā)帶末端的銀飾在月光下閃過冷芒——明明是背對著眾人，卻讓跟出來的戴沐白莫名覺得，這少年的背影比酒館內任何時候都要孤絕。

“小九，你……”小舞的聲音卡在喉嚨。她看見陸九淵停下腳步，高束的馬尾在夜風中晃出一道利落的弧線，月光落在他后頸未愈的繃帶上，將滲血的痕跡照得如同褪色的朱砂。少年卻沒有回頭，只是抬手理了理額前碎發(fā)，指尖擦過唇角結痂的淡紅。

下一秒，白色炁流如活物般纏繞他四肢。青白色長袍分解成點點光屑，肩胛骨隆起成羽翼，長發(fā)化作雪色翎羽，最后“啾”地一聲，化作巴掌大的白鳥沖上天際。尾羽上那抹紅在夜空中劃出細長軌跡，像道未愈合的傷口。

“跟上！”唐三率先反應過來，藍銀草魂環(huán)在腕間微亮，卻被小舞拽住袖口——少女的粉色發(fā)帶在夜風中狂舞，眼睛死死盯著白鳥消失的方向，聲音因急切而發(fā)顫：“哥，他好像很傷心……”

戴沐白站在原地，金色短發(fā)被夜風吹得亂了額角。他看見朱竹清毫不猶豫地追了上去，蝎尾辮上的珍珠發(fā)飾在月光下閃了閃，裙擺掃過他靴邊時，帶起的風里還殘留著陸九淵身上的藥膏味?！按骼洗螅甙?！”馬紅俊的大嗓門打破沉默，胖子臉頰上的醬汁已被夜風吹干，眼神里帶著愧疚與好奇。

寧榮榮攥緊奧斯卡的手腕，淺藍色連衣裙的袖口被風吹得鼓脹：“他真的要告訴我們過去嗎？”奧斯卡咽了口唾沫，香腸還叼在嘴里：“不知道……但這鳥飛得也太快了！”

趙無極最后走出酒館，玄色勁裝下的繃帶被夜風一吹，后腰舊傷牽扯出銳痛。他看著前方七道追逐的身影，又看看天際那點逐漸縮小的白影，忽然覺得這少年選擇在今夜坦白，或許和星斗大森林的夜風有關。

白鳥在夜空中盤旋，黑曜石般的眼睛映著下方奔跑的人群。他看見唐三小舞跑在最前，藍銀草纏繞著兩人腰間，配合默契得像一個人；朱竹清的速度奇快，蝎尾辮幾乎要飛起來；戴沐白緊隨其后，金色眼眸里翻涌著復雜的光；馬紅俊邊跑邊喘，胖子的肚子在月光下一起一伏；寧榮榮抓著奧斯卡，裙擺險些被灌木勾住；而趙無極則不緊不慢地跟在最后，手背的淤青在夜色中若隱若現(xiàn)。

“啾——”白鳥忽然發(fā)出一聲清越的啼鳴，翅膀扇起的風里帶著星斗大森林的氣息。陸九淵知道，有些傷疤若不揭開，便會在暗處腐爛。今夜的月光足夠亮，亮到能照亮他藏在繃帶下的過去，也照亮這群少年們或擔憂、或好奇、或愧疚的臉龐。

夜風穿過小鎮(zhèn)街巷，吹得酒館的幌子嘩嘩作響。那只白鳥越飛越遠，身后跟著七道堅定的身影，以及一位背負舊傷的老師。他們不知道前方等待的是什么，只知道此刻必須跟上，跟上那只載著秘密的白鳥，跟上那個讓他們又敬又怕的少年。

夜霧如紗纏繞著星斗大森林邊緣，陸九淵化作的小白鳥斂翼落進林間空地時，月光恰好照亮地面那道三尺深的坑——坑壁焦黑的泥土里嵌著半枚碎裂的玉簪，簪頭蘭草紋路上凝結的暗紅血垢，在月色下像未干的淚痕。他恢復人形的剎那，青白色長袍隨氣流展開，發(fā)帶松開的瞬間，墨色長發(fā)如瀑布垂落，遮住了下頜線處那道五歲時被荊棘劃破的舊疤。

唐三小舞朱竹清率先趕到，踩斷枯枝的脆響驚飛了坑邊夜蛾。陸九淵盤腿坐進坑沿，散開的發(fā)絲拂過坑底潮濕的泥土，發(fā)梢沾了點夜露，像極了他此刻眼底水光。朱竹清看見他指尖摳進坑壁焦黑的痕跡，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青白長袍下的繃帶又滲出新血，在夜風中凝成暗紫色的花。

“小九，這里……”唐三的聲音卡在喉嚨。陸九淵忽然抬手解開發(fā)帶，銀飾輕響驚得小舞攥緊了粉色發(fā)帶——少年散開的長發(fā)垂到腰間，月光透過發(fā)絲縫隙，在他瓷白的臉頰上投下斑駁光影，偏偏左眼下方有塊淡紅色的舊痕，在夜色中若隱若現(xiàn)，像極了當年濺上的血點。

“我母親當年就死在這里。”他的聲音輕得像夜風，卻讓趕到的寧榮榮捂住了嘴。奧斯卡看見陸九淵說話時，嘴角勾起極淡的笑，眼尾卻泛著紅，“她自爆了魂環(huán)，把那群邪魂師全拖進了這個坑?！?/p>

馬紅俊胖子的臉頰瞬間漲紅，他想起白天對女學員的輕薄言語，再看看坑底隱約可見的骨屑，只覺得無地自容。戴沐白站在陰影里，金色短發(fā)被夜霧打濕，當陸九淵說到“母親用力將我丟出”時，他看見少年肩頭不易察覺地顫抖了一下。

“我兩歲時沒了父親，”陸九淵的手指插進坑底泥土，那里還殘留著腐朽的血腥味，“五歲母親帶著我回鄉(xiāng)的路上，三十七個邪魂師圍了上來。母親的紫旋鳥武魂亮起來時，尾羽掃過我臉頰，全是血?！敝熘袂搴鋈欢紫律?，將手帕遞到他手邊，卻見他掌心有道陳年傷疤，形狀竟與坑底那道骨鞭痕跡完全吻合。

“她把我丟進樹洞，說‘別回頭’?！标懢艤Y的目光落在坑底暗影里，那里的泥土被月光照成深褐色，像極了他當年蹭在袖口的血，“我跑了整整一個月，餓了就啃樹皮，渴了就喝積水，晚上躲在樹洞里聽邪魂師搜捕的喊聲?！?/p>

小舞的眼淚終于落下，砸在落葉上發(fā)出輕響。她想抱陸九淵，卻被他避開：“都過去了?！彼f這話時，發(fā)梢的夜露落在青白長袍上，暈開深色痕跡。唐三忽然想起初遇陸九淵時，少年倒在村里的草地上

“最后是三哥在圣魂村遇到我的。”陸九淵忽然抬頭，看向唐三時，眼底水光終于滑落，順著臉頰滴進坑底，“很多事記不清了，只記得母親推我時，她的指甲掐進我后腰，到現(xiàn)在都留著印子。”

朱竹清的手猛地一顫，手帕掉在地上。她看見陸九淵解開腰帶，將青白長袍褪到肩頭——后腰處果然有五個淡紅色的指印，像五枚凋謝的梅花，嵌在新舊交錯的傷疤之間。戴沐白喉嚨滾動了一下，金色眼眸里再無桀驁，只剩下沉重的愧疚。

趙無極站在人群最后，玄色勁裝下的舊傷忽然不疼了。他看著陸九淵重新系好發(fā)帶，銀飾在風中輕響，忽然明白為何這少年能以凡人之軀擊倒魂尊——他掌心的老繭，是用敵人的骨頭磨出來的；他眼底的冷光，是星斗大森林的夜霧凝的霜。

夜風穿過林間，吹得陸九淵散開的長發(fā)遮住半張臉。他站起身時，青白長袍掃過坑邊的野草，像在告別一段被血色浸透的童年。朱竹清默默撿起地上的手帕，看見陸九淵發(fā)間沾了片枯葉，伸手想替他摘下，卻被他側身避開……

遠處傳來星斗大森林深處的獸吼，卻驚不散這片空地上沉重的寂靜。唐三看著陸九淵的背影，忽然想起圣魂村那個雨夜，少年縮在柴房角落，懷里的玉簪掉在地上，滾出一串血珠——原來從五歲那年起，陸九淵的世界就只剩下兩種顏色：母親血一樣的紅，和星斗森林夜一樣的黑。

陸九淵微微仰頭，唇角揚起一抹淺笑，聲音如同拂過湖面的微風般輕柔："三哥，小舞姐，怎么樣，我的故事好聽嗎？"小舞抬手輕拭眼角，眼眶泛著淡淡的紅意，嗓音略顯哽咽："那一個月...應該不好過吧..."陸九淵笑容溫和，語氣云淡風輕："還好吧，畢竟活下來了啊。"

他轉頭望向朱竹清，目光溫和卻帶著幾分探究："你就不好奇我的能力從何而來嗎？"朱竹清輕輕點頭，卻沒有說話。唐三欲言又止："小九..."陸九淵擺擺手打斷："行了，我的過往和你們說了，我這一身本事說說也無妨。"

話音未落，他的右腳輕輕點地，奇門局瞬間鋪展開來。唐三開啟紫極魔瞳才勉強看清其中玄機，其他人卻是一頭霧水。馬紅俊撓了撓腦袋，一臉茫然："什么也沒有啊。"

陸九淵輕笑一聲："別急，仔細感受一下，是不是覺得有些冷了？現(xiàn)在雖然是谷雨，但我把局內的時間改為了小雪..."寧榮榮倒吸一口涼氣："改變時間？這怎么可能！"

陸九淵神色淡然，說話間拾起一顆石子："為什么不能？時間不過是世間萬物變化的計量單位，我操控了世間萬物的變化，就等同于操控了時間。"說著，他將石子拋向半空。

眾人屏息凝視，預想中的自由落體卻沒有發(fā)生。那顆小石子在空中緩慢下墜，慢得令人揪心。"我把石子落地的時間改為了三分鐘，這就是風后奇門。在這范圍內，時間、空間、四盤的生克都由我來制定！"

奧斯卡眉頭微皺："那你這個奇門局是不是有范圍限制？"陸九淵點點頭："不錯，我的極限范圍是一百二十米。"馬紅俊瞪大眼睛："那豈不是只要在你這奇門局外你就拿敵人沒辦法了？""理論上確實如此。"陸九淵答道。

戴沐白驚訝追問："什么叫理論上如此？"陸九淵雙眸微瞇："開啟風后奇門需要定中宮，而定中宮的條件是在靜止的實物上才能完成。當中宮定下，奇門局便不能再移動。"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眾人："那你們覺得，將中宮定在什么地方最好？"

見眾人沉默不語，陸九淵自顧自地說下去："將中宮定在自己的身上。這就是我能幻化成一只鳥能飛那么遠距離的原因。而人體最適合定中宮的位置是..."他抬起手指，輕輕點了點自己的心臟處，"因為人體其他部位都在運動，而我只需要在心臟停滯的一瞬間就夠了。"

他的聲音帶著幾分深邃："妄想將身外變化盡握一掌，簡直是癡人說夢。風后的一局，應該只開在此身中。向外開一局，不管擴得有多大，終有盡頭。"說著，他將奇門收于掌心，引得眾人再次震驚。

陸九淵目光深沉："中宮被約束在外界無法動彈，面對無窮的局外困境總會捉襟見肘的。而且還有一樣更危險的事，揮拳一擊，也等于這拳頭挨了一記。開局時任意操縱這天地間的變化，閉局后這天地也將不再依靠常理去影響自己的身體。如果當年不是我醒悟過來，現(xiàn)如今早已是一攤爛肉了。"

他看向朱竹清："現(xiàn)在你明白了嗎？化吾為王，化的是什么王？"朱竹清認真回答："身心的王者！"陸九淵頷首："中宮定在身中雖然不再受制于外，但身中各處，無一不在運作，而定中宮需要那安穩(wěn)寧靜。都懂了嗎？"

朱竹清神色凝重地點點頭。陸九淵繼續(xù)說道："身中哪處都在運作，但凡是運化必有節(jié)律。中宮只要那一瞬的安穩(wěn)就足夠了，去捕捉那舊力將生的一瞬，那一瞬最穩(wěn)！理論上全身皆可定，但有一處卻是最方便..."

陸九淵的聲音陡然拔高，他繼續(xù)說道：“古人立桿測影，夏至正午無影，為至陽，冬至正午影最長為至陰，依此而定陰陽四方八卦二十四節(jié)，終分七十二候，這七十二也就成了我們口中的周天之數(shù)——”話音未落，他喉間突然發(fā)出一陣咯咯的聲響，像是有什么東西在胸腔里攪動。

“七十二候，不停輪轉，就是天地運化此間萬物的節(jié)律！”他猛地抬手，指尖青筋暴起如虬結的枯藤，指向自己心口，“只有在自己身內，才能讓自己的先天一炁統(tǒng)領天地間的七十二候之力，自身就能化為全部天生地養(yǎng)之物——”說到此處，他的瞳孔驟然收縮，眼白里泛起蛛網般的血絲，嘴角咧開一個異常僵硬的弧度，那笑容里混雜著狂喜與猙獰，“一旦七十二候全部歸順，就可以……化吾為……候王！”

“候王”二字出口的瞬間，他的身體猛然劇烈震顫起來。骨骼發(fā)出細碎的爆裂聲，肌肉與皮膚如同被無形的手撕扯般扭曲、翻卷，整個人如同一團正在融化的蠟像，身形在光影中詭異地拉長又縮短。周圍的空氣驟然變得粘稠，彌漫著一股鐵銹與腐草混合的腥氣。

就在眾人驚駭?shù)哪抗庵?，更恐怖的景象發(fā)生了——他左右兩側的皮肉突然裂開兩道深可見骨的縫隙，像是被硬生生從體內撐開。緊接著，兩道黑影從縫隙中扭曲著向外攀爬，動作如同瀕死的昆蟲，關節(jié)以反常識的角度彎折，指甲在地面刮擦出刺耳的聲響。那兩人渾身覆蓋著濕漉漉的暗紅色組織，仿佛剛從母體中剝離，頭顱低垂著，長發(fā)黏在臉上，隨著爬行不斷滴落粘稠的液體。

他們從陸九淵的身體里爬出，姿勢怪異得令人脊背發(fā)涼——一人四肢著地如蜘蛛般扭曲，另一人則單膝跪地，上半身卻向后翻轉，脊椎發(fā)出“咔嚓咔嚓”的錯位聲。最讓人毛骨悚然的是他們的面貌：并非模糊不清，而是根本沒有清晰的五官，面皮上只有一團團蠕動的陰影，仿佛五官正在不斷融化、重組，每一次蠕動都伴隨著低沉的嗚咽，如同來自地獄的哀鳴。

空氣仿佛凝固了，在場者中有人忍不住倒吸冷氣，喉間發(fā)出驚恐的哽咽；有人瞳孔驟縮，下意識地后退半步，鞋底與地面摩擦發(fā)出細碎的聲響；更有人死死攥緊拳頭，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目光死死鎖住那扭曲的身影和從他體內爬出的怪物，臉上寫滿了無法置信的恐懼，仿佛眼前的一切早已超出了認知的范疇。陸九淵的身體還在持續(xù)變形，那兩道黑影完全脫離他的軀體后，竟緩緩抬起模糊的頭顱，空洞的“視線”掃過四周，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間席卷了在場所有人的心臟。

陸九淵喉間猛地發(fā)出一聲低沉的悶哼，如同一頭蟄伏兇獸突然收斂爪牙。他周身肌肉驟然繃緊，剛才還在體外扭曲的兩道人影像是被無形的漩渦拉扯，肢體以詭異的角度折疊，化作兩團黑影猛地撞向他的軀干——皮肉接觸的瞬間，發(fā)出如同濕紙撕裂的悶響，那黑影竟硬生生滲回他體內，連帶著他扭曲的骨骼都發(fā)出“咔嗒”歸位的脆響。

不過數(shù)息之間，他的身形便恢復了常態(tài)。披散的長發(fā)如墨般垂落，青白色長袍上的暗紋在微光下若隱若現(xiàn)，那張絕美的面容此刻已褪去癲狂，只剩下死水般的平靜，唯有眼角尚未完全散去的血絲，昭示著方才的異變。他抬眸看向朱竹清，眼瞳深處似有寒星閃爍：“這就是風后奇門嗎？”朱竹清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他卻只是微微頷首，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弧度，那笑容里藏著幾分洞悉世事的冷漠：“不錯，如果你有這個本事學會風后奇門的話也能使用。”

話音未落，他的目光已轉向唐三，眼神陡然變得銳利如刀：“三哥，接下來這招需要你輔助我?！碧迫龖朁c頭的剎那，陸九淵周身突然騰起幽藍的光霧。那光芒并非熾熱，反而帶著刺骨的寒意，從他的發(fā)梢、指尖乃至七竅中絲絲縷縷溢出，如同燃燒的鬼火般詭異。他猛地上前一步，枯瘦的手指精準扣住唐三的手腕——那指尖觸碰到皮膚的瞬間，唐三腕間翻涌的魂力竟如遭利刃切割，瞬間崩解成細碎的光粒，在空中化作點點藍芒消散的同時，還伴隨著細微的“噼啪”碎裂聲。

藍光散去時，陸九淵松開手，指尖還殘留著幾縷未完全消散的藍霧。他垂眸看著自己的掌心，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強勢：“這便是神明靈，瓦解一切由魂力構成的手段?！闭f到此處，他忽然抬眼，目光掃過眾人，那眼神里竟透著一股俯瞰眾生的傲慢，“想要打敗這種狀態(tài)下的我，就必須魂力等級超過我，碾壓我，不然贏不了我的——”

他的聲音陡然一頓，修長的食指緩緩抬起，指尖最終停在自己的額頭中央，那里皮膚下似乎有微光隱隱搏動?！拔宜械募寄芏紒碜造`臺方寸，斜月三星?！彼讣廨p輕叩擊著額頭，那雙絕美的眼眸里映著幽藍的殘光，仿佛在那方寸之地，真的藏著足以顛覆天地的玄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