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點十七分,手機鈴聲像一把刀刺入祁顏的夢境。她猛地睜開眼,摸索著按下接聽鍵,喉嚨干澀得發(fā)疼。
"祁法醫(yī),又一起案件。"程晉的聲音透過電話傳來,異常清醒,"同樣的毒素特征,但有些細節(jié)不同。地址發(fā)到你手機上了。"
祁顏瞬間清醒,手指緊緊攥住手機:"第二位受害者?"
"很可能。二十分鐘后我到你樓下。"電話掛斷了。
冷水沖在臉上,祁顏盯著鏡中自己蒼白的臉。距離第一起案件才過去四天,兇手就再次出手——這種頻率在毒殺案中極為罕見。她迅速穿上深色套裝,將長發(fā)挽成利落的發(fā)髻,拎起早已準備好的現(xiàn)場勘察箱沖出門。
程晉的黑色越野車已經(jīng)停在公寓樓下,引擎低鳴。祁顏拉開車門,一股濃郁的咖啡香氣撲面而來。
"加了雙份糖,希望合你口味。"程晉遞給她一個保溫杯,同時踩下油門。
祁顏接過杯子,溫熱透過陶瓷壁傳遞到指尖。她小啜一口,甜度剛好——他怎么知道她喜歡甜咖啡?她側(cè)目看向駕駛座,程晉的側(cè)臉在黎明前的微光中棱角分明,下頜線條緊繃,眼下有明顯的陰影。
"你睡了嗎?"話一出口,祁顏就后悔了,這聽起來太過...私人。
程晉嘴角微揚:"睡了三個小時。自從接手這個案子,我學會了隨時隨地打盹的技巧。"他快速瞥了她一眼,"你呢?"
"夠了。"祁顏簡短回答,轉(zhuǎn)向窗外飛速后退的街景,"第二位受害者什么情況?"
"男性,四十二歲,德康生物科技的首席科學家。妻子出差回家發(fā)現(xiàn)他死在書房,表面看起來像是心臟病發(fā)作。"程晉的聲音變得嚴肅,"但嘴角有輕微出血,而且..."
"而且什么?"
"書桌上放著一張小紙條,上面寫著'救贖'。"
祁顏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保溫杯里的咖啡晃動了一下。同樣的字條,同樣的毒素特征——這絕不是巧合。
車子駛?cè)胍黄邫n住宅區(qū),停在一棟三層別墅前?,F(xiàn)場已經(jīng)被警戒線圍起,幾輛警車閃爍著刺眼的燈光。祁顏跟著程晉穿過前院,空氣中彌漫著濃郁的花香,與即將面對的死亡場景形成詭異對比。
"現(xiàn)場保護得如何?"祁顏戴上手套和鞋套,低聲問道。
程晉的表情略顯滿意:"我第一時間下令封鎖,除了轄區(qū)民警和法醫(yī),沒人進去過。"
書房位于二樓,寬敞明亮,落地窗外是初現(xiàn)的晨光。死者仰靠在真皮辦公椅上,頭歪向一側(cè),表情平靜得像是睡著了。祁顏走近觀察,注意到他左手垂在身側(cè),右手卻放在腹部——與第一位受害者的姿勢幾乎一模一樣。
"人為擺放的痕跡。"祁顏輕聲說,"自然死亡不會這么對稱。"
她小心地檢查死者的面部特征,輕輕翻開眼瞼查看結膜,然后取出棉簽采集嘴角的血跡。初步檢測結果讓她眉頭緊鎖——血液反應與第一位受害者幾乎相同。
"同樣的毒素?"程晉站在她身后問道。
"類似,但有些微妙差異。"祁顏指向死者的指甲床,"看這里,微循環(huán)淤血程度比第一位受害者輕,說明毒素作用時間更短。"她繼續(xù)檢查,"而且沒有肌強直現(xiàn)象,可能是毒素配方做了調(diào)整。"
程晉若有所思:"兇手在改進他的'作品'。"
祁顏點頭,突然注意到死者襯衫領口處有一點微小的白色粉末。她小心地用鑷子取下樣本放入證物袋:"可能是某種載體物質(zhì),需要回實驗室分析。"
兩人默契地分工合作——祁顏專注于尸體和生物證據(jù),程晉則勘查現(xiàn)場其他痕跡。這種配合出奇地流暢,盡管他們之前從未一起出現(xiàn)場。
"發(fā)現(xiàn)什么了嗎?"兩小時后,祁顏完成初步尸檢,走向正在檢查書架的程晉。
程晉指著一排專業(yè)書籍中的一處空缺:"這里少了一本書,看灰塵痕跡,應該是近期被取走的。"他轉(zhuǎn)向書桌,"電腦也不見了,但顯示器和鍵盤都在。"
"兇手拿走了電腦和書籍..."祁顏思索著,"不是簡單的謀殺,而是有目的的清除。"
程晉點頭,突然蹲下身檢查垃圾桶:"有意思。"他小心地挑起一片碎紙,"看起來像是某種實驗記錄,被撕碎了。"
祁顏湊近觀察,紙片上隱約可見幾個化學符號和數(shù)字:"專業(yè)實驗筆記。需要拼湊復原。"
"帶回局里處理。"程晉將碎紙片放入證物袋,突然壓低聲音,"張局來了。"
祁顏轉(zhuǎn)頭,看到張明副局長大步走進書房,身后跟著幾名穿制服的警官。張明的目光在尸體上短暫停留,隨即看向程晉。
"確認是同一個人所為?"張明直截了當?shù)貑枴?/p>
程晉站直身體:"同樣的'救贖'字條,類似的毒素特征,但手法有所變化。很可能是連環(huán)作案。"
張明的表情陰沉下來:"媒體會瘋掉的。兩起高端生物科技公司高管的謀殺案..."他搖搖頭,"限你48小時內(nèi)召開記者會,給公眾一個交代。"
"張局,這明顯是連環(huán)殺手案件,需要系統(tǒng)調(diào)查。"程晉的聲音保持平穩(wěn),但祁顏注意到他背在身后的手已經(jīng)握成拳頭,"倉促結案只會讓兇手更加肆無忌憚。"
"你知道現(xiàn)在外面怎么傳的嗎?"張明壓低聲音,"說這是針對醫(yī)藥高管的職業(yè)殺手,整個行業(yè)人心惶惶。董事會們都在給市長辦公室打電話。"
祁顏忍不住插話:"但如果草率下結論,抓錯了人,真正的兇手會繼續(xù)作案。"
張明冷冷地掃了她一眼:"法醫(yī)只需要提供科學證據(jù),破案策略由刑偵決定。"他轉(zhuǎn)向程晉,"明天中午前我要看到案情簡報和媒體聲明草案。"
張明離開后,書房里的空氣似乎都輕松了幾分。程晉長出一口氣,揉了揉太陽穴:"我們得加快進度了。"
"他為什么這么急于結案?"祁顏低聲問。
程晉的眼神變得復雜:"政治壓力是一部分,但..."他搖搖頭,"先專注現(xiàn)場吧,有些話不適合在這里說。"
回到警局后,祁顏立刻投入尸檢和證物分析工作。第二位死者的毒素樣本顯示出與第一位相似但不完全相同的分子結構,就像某種改良版本。更令人不安的是,白色粉末的分析結果顯示那是一種特殊的載體物質(zhì),能夠延緩毒素釋放——這意味著兇手在"改進"他的殺人工具。
晚上十一點,祁顏終于完成報告,準備離開時發(fā)現(xiàn)刑偵大隊辦公室依然亮著燈。推門進去,她看到程晉獨自站在線索墻前,襯衫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結實的前臂。墻上貼滿了兩位受害者的照片、關系圖和現(xiàn)場照片,程晉正在兩張照片之間畫上紅色連線。
"你還沒走?"祁顏站在門口問道。
程晉回頭,臉上閃過一絲疲憊的微笑:"正打算走。"他指向線索墻,"看出什么了嗎?"
祁顏走近觀察,突然注意到一個細節(jié):"兩位受害者十年前在同一家研究所工作過——國立生物科技研究院。"
"沒錯。"程晉點頭,"雖然之后去了不同公司,但他們有一段交集期。我查了研究院當年的項目記錄,兩人都參與過一個政府資助的神經(jīng)藥物開發(fā)計劃。"
"什么類型的藥物?"
"檔案上寫的是'新型鎮(zhèn)痛劑',但具體分子式被涂黑了,說是涉及國家安全。"程晉的眉頭緊鎖,"這不尋常,一般醫(yī)藥研究不會這么神秘。"
祁顏的心跳突然加速:"十年前...那正好是..."
"是什么?"程晉敏銳地捕捉到她的猶豫。
"沒什么。"祁顏迅速轉(zhuǎn)移話題,"你打算怎么應對張局的壓力?"
程晉深深看了她一眼,似乎知道她在回避什么,但沒有追問:"我決定成立專案組,集中精干力量偵破此案。"他停頓了一下,"我希望你能加入。"
祁顏驚訝地抬頭:"我是法醫(yī),不是刑警。"
"但你對這種毒素的了解比任何人都深入。"程晉的聲音變得堅定,"而且你的專業(yè)視角與眾不同。今天在現(xiàn)場,如果不是你注意到那個載體粉末,我們可能錯過重要線索。"
祁顏沉默了片刻。加入專案組意味著更多與程晉共處的時間,更多被那雙洞察一切的眼睛審視的機會...但也意味著能第一時間獲取案件進展,或許還能發(fā)現(xiàn)與自己父親案件相關的線索。
"好。"她最終點頭,"但我只負責毒理分析和現(xiàn)場取證。"
"足夠了。"程晉微笑,從桌上拿起一份文件遞給她,"這是專案組成立申請,明天一早提交張局。希望他不會太刁難。"
祁顏接過文件,注意到申請名單上只有五個名字——程晉、她、技術科的李明、刑警趙雷和女警周婷。都是局里最優(yōu)秀的骨干,但人數(shù)明顯不足以應付這種復雜案件。
"就這些人?"
"人少好辦事。"程晉意味深長地說,"特別是當案件可能涉及...內(nèi)部敏感信息時。"
祁顏正想詢問這句話的含義,突然注意到程晉辦公桌一角放著一本翻開的筆記本。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字,但奇怪的是,許多簡單的字被反復涂改過,像是有人在努力糾正書寫錯誤。
程晉順著她的目光看去,迅速合上筆記本,但祁顏已經(jīng)看到了扉頁上的標簽——"閱讀障礙訓練筆記"。
空氣一時凝固。祁顏不知該如何反應,而程晉的表情變得難以捉摸。
"小學時確診的。"最終程晉主動打破沉默,聲音平靜,"輕度閱讀障礙,主要影響拼寫和書寫。不影響閱讀,只是速度慢些。"
祁顏想起在他辦公室看到的那些心理學書籍,突然明白過來:"所以你研究認知補償方法。"
"觀察力不錯。"程晉笑了笑,眼中閃過一絲自嘲,"警校入學考試時差點因為筆試被刷下來,后來靠現(xiàn)場考核的高分補救了回來。"
祁顏不知為何感到一陣心疼——這個在眾人眼中無所不能的刑偵隊長,竟然每天都要與這樣的困難抗爭。她想起自己曾經(jīng)多么輕易地評判他"不專業(yè)"。
"你的現(xiàn)場勘查能力確實出色。"她真誠地說,"今天發(fā)現(xiàn)那本缺失的書籍,一般人都會忽略。"
程晉似乎有些意外于她的稱贊,眼中閃過一絲溫暖:"而你的毒理分析救了至少兩條命——如果不是你確認了毒素特征,第二位受害者很可能被當作普通心臟病發(fā)作處理。"
兩人相視一笑,某種無形的隔閡在這一刻悄然消融。深夜的辦公室里,只有電腦屏幕的微光和窗外偶爾閃過的警燈照亮他們的臉龐。
"我送你回家吧。"程晉收起文件,"明天...不,今天會是漫長的一天。"
祁顏點頭,突然意識到這是他們第一次不是因工作必要,而是自然而然地同行。走向停車場的路上,程晉突然問道:
"十年前,你父親是不是也在那個生物研究院工作?"
祁顏的腳步猛然停住,血液仿佛凝固在血管里。他怎么會知道?她從未向任何人提起過父親的事。
"別緊張。"程晉的聲音柔和下來,"我做背景調(diào)查時看到的。祁正華教授,著名毒理學家,十年前因?qū)嶒炇鹿蕦е乱幻炙劳龆婚_除...時間線與我們的兩位受害者重合。"
祁顏的呼吸變得急促:"我父親是被冤枉的。那個實驗數(shù)據(jù)被人篡改過,但他沒能證明自己的清白。"
"我相信你。"程晉簡單地說,"所以這個案子對你很重要。"
這不是問句,而是陳述。祁顏抬頭看向夜空,星光被城市燈火淹沒,就像她父親的名譽被那些不明不白的指控永遠玷污。
"是的。"她輕聲回答,"非常重要。"
程晉沒有追問,只是輕輕點頭:"那我們就把這個案子查個水落石出。"
坐進車里,祁顏感到一種奇怪的輕松,仿佛長久以來背負的重擔突然輕了一些。有人知道了她的秘密,卻沒有評判,沒有質(zhì)疑...只是簡單地站在了她這一邊。
車子駛?cè)胍股?,祁顏望著窗外流動的光影,第一次感到,也許這個案子帶給她的不只有揭開父親冤案的機會,還有一種她早已不再期待的東西——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