痕檢心證

白色。無邊無際的白色。

這是祁顏恢復(fù)意識時的第一感受。刺眼的白光從頭頂灑下，照在蒼白的墻壁、床單和她自己插滿管子的手上。喉嚨里插著呼吸管的感覺讓她本能地掙扎起來，引發(fā)一陣尖銳的警報聲。

"她醒了！快叫醫(yī)生！"

模糊的人影在周圍晃動，祁顏想說話，卻只能發(fā)出嘶啞的嗚咽。一個穿白大褂的男人俯身檢查她的瞳孔，然后滿意地點點頭。

"呼吸反射良好，可以拔管了。祁法醫(yī)，能聽見我說話嗎？點頭或搖頭。"

祁顏輕微地點頭，隨即因動作帶來的頭痛而皺眉。呼吸管被小心地移除，她貪婪地吸入第一口自由空氣，卻引發(fā)劇烈的咳嗽。

"慢慢來。"醫(yī)生遞過一杯冰水，"你經(jīng)歷了重大創(chuàng)傷和手術(shù)，需要時間恢復(fù)。"

祁顏小口啜飲，冰涼的水滋潤著灼痛的喉嚨。她試圖回憶發(fā)生了什么，但腦海中只有零星的碎片——槍聲、火焰、劇痛...還有一雙焦急的眼睛。

"我...怎么了？"她的聲音嘶啞得幾乎不像自己的。

"槍傷，腹部中彈，失血性休克。"醫(yī)生簡潔地回答，"你在ICU躺了五天。不過恢復(fù)情況比預(yù)期好得多。"

五天？祁顏努力消化這個信息。就在這時，病房門被猛地推開，一個高大的身影沖了進來——程晉。他看起來糟糕極了，眼下是深重的陰影，胡茬凌亂，襯衫皺巴巴的，但眼中的光芒在看到清醒的祁顏時瞬間點亮。

"你醒了。"他停在病床前，像是怕驚擾她一般輕聲說道。

祁顏注視著他，一種奇怪的熟悉感涌上心頭。她認識這張臉，認識這個聲音，但無法將它們與任何具體的記憶聯(lián)系起來。更奇怪的是，看到他時，她心中涌起一種莫名的安心感。

"你是...？"她試探性地問。

程晉的表情瞬間凝固。醫(yī)生迅速介入："暫時性失憶是創(chuàng)傷后的常見現(xiàn)象，通常隨著恢復(fù)會逐漸改善。"

程晉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恢復(fù)平靜："我是程晉，你的...同事。"他猶豫了一下，"也是朋友。"

"程晉。"祁顏重復(fù)這個名字，舌尖傳來一絲奇異的熟悉感，"我們在一起工作？"

"市局刑偵隊和法醫(yī)中心。"程晉點頭，從口袋里取出證件給她看，"我們在調(diào)查一個連環(huán)殺人案，你受傷是因為..."

他突然停住，不確定該透露多少。祁顏敏銳地注意到他的遲疑："因為什么？"

"有人不想我們查出真相。"程晉謹慎地回答，"你想起什么了嗎？任何片段？"

祁顏閉上眼睛，試圖捕捉那些飄忽的記憶。槍聲、藍色的液體、雨中的奔跑...還有一個女人的聲音說著"老板要你死得像你父親一樣"。

"我父親..."她突然睜開眼，"有人提到我父親。他...他死了嗎？"

程晉和醫(yī)生交換了一個眼神："祁教授還健在，但在國外。"他輕聲說，"你記得他？"

"不完全是。"祁顏皺眉，"只是一種感覺...他遇到了麻煩？"

程晉似乎想說什么，但被醫(yī)生的眼神制止了："這些問題可以慢慢來。祁法醫(yī)需要休息，記憶恢復(fù)不能強迫。"

接下來的幾天，祁顏的身體狀況穩(wěn)步改善，但記憶恢復(fù)緩慢。她能夠回憶起基本的生活技能和專業(yè)知識，但對案件和個人關(guān)系的記憶仍然模糊。醫(yī)生解釋這是大腦的自我保護機制，會按自己的節(jié)奏恢復(fù)。

程晉每天都會來，有時帶水果，有時只是安靜地坐在一旁工作。祁顏發(fā)現(xiàn)自己在觀察他——他思考時會無意識地轉(zhuǎn)動左手腕上的手表，緊張時右眼角會有輕微的抽搐，喝咖啡一定要加三塊糖...這些細節(jié)讓她感到熟悉，卻想不起具體場景。

"我們認識多久了？"第五天早晨，祁顏問道。

程晉放下手中的文件："正式共事大約四個月，但之前在市局見過幾次。"

"只是同事？"祁顏直視他的眼睛，"我感覺...不止如此。"

程晉的手指在文件邊緣收緊又松開："你想起了什么？"

"不是記憶，是感覺。"祁顏指向自己的心口，"當你走進房間時，這里會跳得快一些。我不記得為什么，但我知道這很重要。"

程晉的眼中閃過一絲祁顏讀不懂的復(fù)雜情緒。他伸手似乎想觸碰她，卻又收了回去："等你記憶恢復(fù)了，我們再談這個，好嗎？"

當天下午，一位白發(fā)蒼蒼的老者來訪。他自我介紹是梁教授，祁顏父親的老朋友。祁顏對他的臉沒有印象，但當他提到"藍鳥項目"時，一陣尖銳的頭痛襲來。

"藍鳥...那是什么？"她按住太陽穴問道。

梁教授看了看守在門口的程晉，壓低聲音："你父親參與的秘密研究，也是現(xiàn)在這些謀殺案的源頭。祁顏，你必須盡快恢復(fù)記憶，危險還沒有過去。"

"什么意思？"

"張明雖然被捕，但他背后的人還在逍遙法外。"梁教授從口袋里取出一個小U盤，"這里面有藍鳥項目的真相和你父親清白的證據(jù)。程晉知道怎么用。"

祁顏接過U盤，金屬表面冰涼刺骨。一瞬間，她眼前閃過一個畫面——地下實驗室，藍色溶液，刺鼻的氣味...

"那個藍色液體..."她喃喃自語。

梁教授驚訝地看著她："你想起來了？"

"只是片段。"祁顏搖頭，"但有人在制造它...殺人..."

"改良版的藍-7，神經(jīng)毒素。"梁教授確認道，"兇手用它殺害了三位你父親的前同事，現(xiàn)在名單上還剩下我和我女兒。"

程晉走過來："梁教授，別給她太大壓力。醫(yī)生說記憶需要時間。"

"時間恰恰是我們最缺的東西。"梁教授嚴肅地說，"陳墨已經(jīng)潛逃，但他一定會完成清除計劃。而且..."他猶豫了一下，"醫(yī)院不安全。張明雖然被抓，但他的同伙可能還在監(jiān)視這里。"

程晉的表情變得警覺："你認為他們會再次對祁顏下手？"

"她是唯一親身經(jīng)歷過父親案件又參與當前調(diào)查的人，記憶恢復(fù)后可能掌握關(guān)鍵信息。"梁教授看向祁顏，"更重要的是，你是程晉的軟肋。"

祁顏和程晉同時愣住了。"什么意思？"祁顏問道。

梁教授意味深長地看了程晉一眼："敵人知道，控制了你就能控制程晉。這就是為什么他們當初選擇在倉庫伏擊你。"

程晉的下頜線條繃緊了："我們會加強安保。"

"不，你們需要離開。"梁教授遞給他一張紙條，"這是我一個老朋友的私人診所地址，足夠隱蔽。等祁顏記憶完全恢復(fù)，你們就能拼出完整真相。"

梁教授離開后，祁顏反復(fù)回想著他的話。"我是你的軟肋？"她問程晉，"我們之間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

程晉在病床邊坐下，罕見地流露出疲憊："復(fù)雜的關(guān)系。"他苦笑，"你是最固執(zhí)的法醫(yī)，我是最不按規(guī)矩行事的刑警。我們爭吵、合作、互相救贖...在你說出倉庫是陷阱前，我正準備告訴你一些重要的事。"

"我說了什么？"

"驗證碼。我們約定的暗號。"程晉的眼神變得柔和，"即使失憶，你的專業(yè)本能還是救了你自己...也救了我。"

祁顏突然伸手覆上他的手背："帶我離開這里。"

程晉驚訝地看著她："你的傷還沒完全好。"

"如果這里不安全，留下更危險。"祁顏堅定地說，"而且...我信任你。即使不記得為什么。"

這種本能的信任讓程晉的喉嚨發(fā)緊。他沉默片刻，終于點頭："今晚。我會安排。"

夜幕降臨后，程晉推著輪椅帶祁顏去做最后一次檢查。經(jīng)過消防通道時，他突然改變方向，迅速推著她穿過一扇側(cè)門，進入員工停車場。一輛不起眼的灰色轎車已經(jīng)等在那里。

"計劃變了。"程晉低聲解釋，幫她坐進副駕駛，"醫(yī)院周圍有可疑人員，梁教授說可能是新星藥業(yè)雇的人。"

祁顏系好安全帶，心跳加速："我們?nèi)ツ模?

"安全屋。不在梁教授給的名單上，只有我知道。"程晉熟練地駛出停車場，避開主要出口，"躺下，別讓監(jiān)控拍到你的臉。"

車子融入夜色中，祁顏透過車窗看到后視鏡里有一輛黑色SUV緩緩跟上。她剛想提醒程晉，卻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注意到了，正刻意繞行小路試圖甩掉跟蹤者。

"坐穩(wěn)了。"程晉突然加速轉(zhuǎn)彎，輪胎在濕滑的路面上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

祁顏抓緊扶手，腹部的傷口因顛簸而疼痛，但奇怪的是，她并不害怕。與程晉在一起的感覺如此熟悉，仿佛身體記得大腦遺忘的一切。

幾個急轉(zhuǎn)彎后，黑色SUV終于消失在視野中。程晉沒有放松警惕，繼續(xù)繞行確認安全后才駛向郊區(qū)。一小時后，車子停在一棟不起眼的聯(lián)排別墅前。

"到了。"程晉熄火，警惕地環(huán)顧四周后才下車幫祁顏，"這里是我父親留下的，連警局檔案里都沒有記錄。"

屋內(nèi)簡樸但設(shè)施齊全。程晉迅速檢查了每個房間，確認安全后才讓祁顏坐下休息。她的臉色蒼白，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

"傷口疼？"程晉擔憂地問，從冰箱取出冰袋遞給她。

祁顏點頭，接過冰袋按在腹部："沒關(guān)系，比看起來堅強。"

"這點我從不懷疑。"程晉微笑，開始準備簡單的食物，"你想起什么新的事情了嗎？"

"還是碎片。"祁顏閉上眼睛，"實驗室...藍色的液體...還有你...在雨中..."

程晉的手停頓了一下："那是我們第一次一起出現(xiàn)場。你在驗尸，我破壞了現(xiàn)場，我們大吵一架。"

"然后呢？"

"然后你的車拋錨了，暴雨中我停下來想幫忙，你拒絕了。"程晉笑著回憶，"固執(zhí)得令人發(fā)指。"

祁顏也忍不住微笑，雖然她并不記得這一幕："聽起來我們關(guān)系很差。"

"恰恰相反。"程晉將熱好的湯放在她面前，"沖突讓我們更了解對方。你教會我尊重證據(jù)，我教會你...偶爾相信直覺。"

他們安靜地吃完簡單的晚餐。程晉整理出一間臥室給祁顏，自己則在客廳沙發(fā)上守夜。夜深人靜時，祁顏從噩夢中驚醒，冷汗浸透了睡衣。夢中，一個模糊的身影將藍色液體注入她的靜脈，而父親站在遠處，背對著她。

她輕手輕腳地走到客廳，發(fā)現(xiàn)程晉沒睡，正對著筆記本電腦工作。

"睡不著？"他立刻注意到她，合上電腦。

"噩夢。"祁顏在他身邊坐下，無意中看到電腦屏幕上是她的病歷檔案，"你在查什么？"

程晉猶豫了一下："你的記憶恢復(fù)情況。醫(yī)生說創(chuàng)傷后失憶通常有兩種恢復(fù)模式——漸進式或觸發(fā)式。"

"觸發(fā)式？"

"某個關(guān)鍵線索突然喚醒全部記憶。"程晉解釋道，"我在想藍鳥項目可能就是那個觸發(fā)點。"

祁顏突然抓住他的手臂："那個U盤...梁教授給的。里面有什么？"

程晉從口袋里取出U盤："加密的，需要特定程序才能打開。我在等一個朋友遠程破解。"

"什么朋友？"

"林菲。"程晉的表情略顯尷尬，"她在FDA有高級權(quán)限，能接觸到一些特殊藥物數(shù)據(jù)庫。"

祁顏的心莫名刺痛了一下："你的前女友。"

"你記得這個？"程晉驚訝地問。

"不，梁教授提到過。"祁顏移開目光，"她很...漂亮。"

程晉挑眉："你吃醋了？"

"當然不。"祁顏立刻否認，卻感到臉頰發(fā)熱，"只是...感覺奇怪，知道自己忘記了重要的事情。"

程晉的表情柔和下來："記憶會回來的。在那之前..."他輕輕握住她的手，"你可以重新認識我。沒有過去的偏見和沖突，全新的開始。"

祁顏注視著他深邃的眼睛，那里面的情感如此赤裸，讓她心跳加速。某種本能的沖動驅(qū)使她傾身向前，在理智阻止自己前，她的唇輕輕擦過他的臉頰。

"謝謝。"她輕聲說，"為了這一切。"

程晉愣住了，眼中閃過一絲復(fù)雜的情緒。他抬手輕撫她剛才親吻的地方，仿佛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我等你說這句話等了太久。"他聲音沙啞。

"什么話？"

"不是話語本身...而是背后的意義。"程晉小心地選擇著詞句，"我們之間總是隔著一道墻——你的專業(yè)冷靜，我的固執(zhí)己見?，F(xiàn)在墻暫時倒了，你看到了真實的我...而我喜歡這樣的你。"

祁顏突然感到一陣眩暈，眼前的畫面如潮水般涌來——驗尸臺上的爭論，圖書館的偶遇，射擊場的笑聲，雨中的奔跑...所有記憶碎片突然歸位，拼合成完整的圖景。

"程晉..."她呼吸急促，"我想起來了...全部。"

程晉立刻緊張起來："所有事情？包括倉庫？"

"包括你在車里說的話。"祁顏直視他的眼睛，"你說你愛我。"

空氣仿佛凝固了。程晉的喉結(jié)上下滾動，眼中閃過驚訝、擔憂和希望："你那時...聽到了？"

"昏迷中隱約記得。但現(xiàn)在我清楚地記得每一個瞬間——每一個爭吵，每一次合作，每一個...與你有關(guān)的細節(jié)。"祁顏的手撫上他的臉頰，"我也愛你?？赡鼙任易约阂庾R到的還要早。"

程晉的呼吸變得粗重，他緩緩靠近，額頭抵住她的："你確定記憶完全恢復(fù)了？因為我不想趁人之危..."

回答他的是一個堅定的吻。祁顏的唇貼上他的，生澀卻堅決。程晉僵住了一秒，隨即回應(yīng)了這個吻，雙手捧住她的臉如同捧著最珍貴的寶物。

當他們終于分開時，程晉的眼中閃爍著不可思議的光芒："這比我夢想過的任何場景都要好。"

"我記憶恢復(fù)了，但案子還沒結(jié)束。"祁顏嚴肅起來，"梁教授說得對，藍鳥項目是這一切的關(guān)鍵。我們需要破解那個U盤。"

程晉點頭，重新打開電腦："林菲應(yīng)該快完成破解了。"

就在這時，電腦屏幕突然變黑，隨后一段視頻自動播放。畫面中是一個昏暗的房間，一個戴面具的人坐在陰影中。

"程隊長，祁法醫(yī)。"經(jīng)過變聲處理的聲音刺耳難聽，"恭喜重聚。但游戲還沒結(jié)束——梁教授在我們手上，想要他活命，明天日出前帶著藍鳥項目的原始數(shù)據(jù)來舊碼頭交換。別耍花樣，我們有人在盯著你們。"

視頻戛然而止，隨后U盤自動彈了出來。程晉和祁顏震驚地對視——這根本不是梁教授給的U盤，而是被人調(diào)包過的陷阱。

"他們怎么找到這里的？"祁顏低聲問。

程晉迅速檢查門窗："可能跟蹤了我們，或者在醫(yī)院就調(diào)包了U盤。"他拿出手機，"我需要聯(lián)系局里請求支援。"

"不，等等。"祁顏按住他的手，"視頻說他們有人監(jiān)視。如果驚動警方，梁教授會有危險。"

"那我們更不能單獨行動！"程晉咬牙道，"這是明顯的陷阱。"

祁顏沉思片刻，突然眼睛一亮："除非...我們將計就計。他們想要藍鳥項目的原始數(shù)據(jù)？我們就給他們一個'驚喜'。"

程晉看著她眼中熟悉的光芒，嘴角慢慢揚起："你想起實驗室的配方了？"

"不僅想起來..."祁顏微笑，"我還知道怎么改良它，讓它成為我們的武器。"

兩人相視一笑，那種默契無需言語。在生死危機中，他們終于找到了彼此——不僅是作為搭檔，更是作為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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