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氣味像一層無形的薄膜,頑固地貼在鼻腔深處。
VIP病房里靜得嚇人,只有中央空調(diào)送風(fēng)口發(fā)出低沉的嗡鳴。
顧南潯半躺在病床上,臉色比身下的白床單好不了多少。
右臂從肩膀到肘部纏滿了厚厚的白色繃帶,像個剛出土的木乃伊。
麻醉劑的效力正慢慢褪去,傷口處傳來一陣陣遲鈍的、帶著灼熱感的抽痛,讓他煩躁地皺緊了眉頭。
“嘶……”他忍不住吸了口涼氣,試圖動一下僵硬的脖子。
“別動?!?/p>
宋驚鵲的聲音在床邊響起,沒什么溫度,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
她正低著頭,手里拿著一卷嶄新的醫(yī)用繃帶,動作麻利地拆開包裝。
她的指尖靈巧地捻起繃帶一頭,開始小心翼翼地纏繞顧南潯手臂上靠近肘關(guān)節(jié)的位置——那里剛縫了七針,是子彈擦過留下的“紀念品”。
她的動作很穩(wěn),手指干燥而微涼,每次纏繞都帶著恰到好處的力道,既不會勒得太緊影響血液循環(huán),又能確保包扎牢固。
白色的紗布一圈圈覆蓋上去,帶著干凈棉布特有的微澀觸感。
顧南潯百無聊賴地看著她操作。這女人包扎的手法倒是無可挑剔,比醫(yī)院里那些小護士還利落。
他無聊地數(shù)著紗布纏繞的圈數(shù),目光落在宋驚鵲垂下的眼睫上。
她的睫毛很長,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淡淡的陰影,神情專注得仿佛在修復(fù)一件價值連城的古董瓷器。
就在繃帶即將收尾,需要打結(jié)固定的瞬間
宋驚鵲的動作頓了一下。
她抬起眼,目光極其短暫地在旁邊床頭柜上掃了一眼。
柜子上放著一個探病用的果籃,里面除了進口水果,還插著一小束包裝精美的……粉色康乃馨
花瓣邊緣點綴著幾顆細小的、亮閃閃的粉色水鉆裝飾。
她的視線在那抹扎眼的粉紅上停留了不到半秒,隨即收回。
然后,在顧南潯完全沒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她捏著繃帶末端的手指極其靈活地一繞、一穿、一拉——
一個飽滿、對稱、邊緣挺括的……粉色蝴蝶結(jié)?。?/p>
穩(wěn)穩(wěn)當當?shù)?、端端正正地系在了顧南潯纏滿繃帶的手臂外側(cè)!
就在肘關(guān)節(jié)上方一點,那個剛縫了針、還隱隱作痛的位置!
那蝴蝶結(jié)的紗布顏色和質(zhì)地都和他手臂上的繃帶一模一樣,但打結(jié)的方式和形狀……活脫脫像是從哪個小女孩的洋娃娃裙子上拆下來的!粉嫩嫩的,帶著一股子幼稚又扎眼的甜膩感!
顧南?。骸啊?/p>
他整個人都僵住了!眼睛瞪得像銅鈴,死死盯著自己胳膊上那個憑空出現(xiàn)的、粉嫩嫩的、造型完美的蝴蝶結(jié)!一股巨大的荒謬感和被冒犯的怒火瞬間沖上頭頂!
“宋驚鵲——?。?!”
一聲咆哮差點掀翻病房天花板!顧南潯氣得渾身發(fā)抖,差點從床上彈起來,牽動了傷口又是一陣劇痛,疼得他齜牙咧嘴
“你……你搞什么鬼?!這什么玩意兒?!粉……粉色的?!蝴蝶結(jié)?!!”
他指著自己胳膊上那個醒目的“裝飾品”,手指都在哆嗦,聲音因為激動和疼痛而劈叉:“老子是顧氏集團總裁!不是三歲小姑娘!更不是你的芭比娃娃!你給我拆了!立刻!馬上!現(xiàn)在??!”
他一邊吼,一邊用沒受傷的左手去扯那個該死的蝴蝶結(jié)。
宋驚鵲面無表情地拍開他那只不老實的手,力道不重,但足夠讓他縮回去。
“防感染。”她言簡意賅,順手拿起旁邊托盤里的醫(yī)用膠帶,剪下一小段,動作極其自然地將蝴蝶結(jié)的邊緣又加固了一下,確保它不會散開
“固定用。顏色……”
她頓了頓,目光再次掃過那束粉色康乃馨,語氣平淡無波
“……喜慶?!?/p>
“喜慶?!”
顧南潯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他看著那個粉嫩嫩、在白色繃帶襯托下格外刺眼的蝴蝶結(jié),再看看宋驚鵲那張萬年不變的冰山臉,感覺自己的認知再次被刷新了底線!
“我這是槍傷!槍傷!不是過生日!喜慶個屁啊喜慶!你……你存心的吧你?!”
他氣得胸口劇烈起伏,看著宋驚鵲收拾好托盤,轉(zhuǎn)身走向病房角落的洗手池去洗手,水流聲嘩嘩作響。
那粉色的蝴蝶結(jié)像個無聲的嘲諷,牢牢釘在他的胳膊上,提醒著他剛才的“奇恥大辱”。
憋屈!太憋屈了!
顧南潯瞪著那個蝴蝶結(jié),越看越窩火。他猛地掀開被子,掙扎著坐直身體。
目光在床頭柜上掃了一圈,最后落在旁邊抽屜里一個嶄新的、皮質(zhì)封面燙著暗金花紋的筆記本上——那是馬卡龍怕他住院無聊,特意買來的。
他一把抓過筆記本和一支筆。動作因為憤怒和手臂不便而顯得有些笨拙。
他翻開本子,第一頁空白。他咬著后槽牙,筆尖帶著一股泄憤的力道,狠狠戳在紙面上!
唰唰唰——
筆尖劃過紙張的聲音又快又急,帶著主人無處發(fā)泄的怒火。
“2025年7月5日,晴(外面可能晴,老子病房里是陰天?。?/p>
“記錄人:顧南?。ㄒ粋€被粉色蝴蝶結(jié)釘在恥辱柱上的男人)”
“事件:第108次謀殺未遂(未遂!老子命硬?。?/p>
“兇手:宋驚鵲(代號:冷面蝴蝶結(jié)殺手)”
“兇器:粉色醫(yī)用繃帶蝴蝶結(jié)一枚(附贈心靈暴擊)”
“作案手法:趁傷員(即本人)麻醉未完全消退、神志不清之際,以‘固定防感染’為名,行精神羞辱之實!
將本人威武雄壯的右臂,強行裝飾成少女心爆棚的禮品包裝帶!
性質(zhì)極其惡劣!影響極其深遠!嚴重損害了本人作為顧氏集團掌舵人的威嚴形象!
并可能對本人未來的婚戀市場價值造成不可估量的負面沖擊!”
“補充:該殺手手段陰險,心思歹毒!前科累累!曾多次試圖以‘養(yǎng)生’為名,行慢性謀殺之實!包括但不限于:用紅棗枸杞湯進行持續(xù)性甜蜜轟炸(企圖齁死本人)!用低糖無油健康餐進行精神折磨(企圖餓死本人)!用《公司破產(chǎn)清算流程》音頻作為午睡催眠曲(企圖嚇死本人)!……”
顧南潯寫得飛快,字跡潦草得幾乎要飛起來,力透紙背,仿佛要把所有的憋屈和憤怒都傾注在筆尖。
他一邊寫,一邊還忍不住抬頭瞪一眼自己胳膊上那個礙眼的粉色蝴蝶結(jié),嘴里無聲地念念有詞,像是在進行一場單方面的控訴審判。
夜深了。病房里只留了一盞昏暗的壁燈。顧南潯因為傷口疼痛和下午的“精神創(chuàng)傷”,折騰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過去,呼吸沉重而不穩(wěn)。
病房門被無聲地推開一條縫。
宋驚鵲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她腳步輕得沒有一絲聲響,徑直走到顧南潯床邊。
她的目光先是落在顧南潯纏著繃帶的手臂上。那個粉色的蝴蝶結(jié)在昏暗的光線下依舊清晰可見,邊緣被她用膠帶加固得一絲不茍。
她的視線在那抹粉色上停留了幾秒,眼神平靜無波,隨即移開,落在他因為睡姿而微微敞開的病號服領(lǐng)口下,露出的繃帶邊緣。
她伸出手,指尖極其輕柔地碰了碰繃帶邊緣,似乎在確認包扎的松緊度和干燥程度。動作小心得像是在觸碰易碎的薄冰。
確認無誤后,她的目光自然地掃過床頭柜。那本嶄新的皮質(zhì)筆記本,正攤開著,隨意地放在臺燈旁邊?;椟S的燈光剛好照亮了攤開的那一頁。
宋驚鵲的視線落在那些力透紙背、龍飛鳳舞的字跡上。
“第108次謀殺未遂(未遂!老子命硬?。?/p>
“兇手:宋驚鵲(代號:冷面蝴蝶結(jié)殺手)”
“兇器:粉色醫(yī)用繃帶蝴蝶結(jié)一枚(附贈心靈暴擊)”
“企圖齁死本人……企圖餓死本人……企圖嚇死本人……”
她的目光一行行掃過那些充滿控訴和夸張修辭的文字。
當看到“用紅棗枸杞湯進行持續(xù)性甜蜜轟炸(企圖齁死本人)”時,她的嘴角,幾不可察地向上牽動了一下。
那弧度極小,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漾開的一圈漣漪,快得幾乎讓人以為是錯覺。
緊接著,一聲極其輕微、短促的、幾乎被呼吸聲掩蓋的——
“呵?!?/p>
從她喉嚨里逸了出來。
輕得像羽毛落地。
隨即,那點微弱的笑意如同被夜風(fēng)吹散的薄霧,瞬間消失無蹤。
她的表情重新恢復(fù)了慣有的沉靜,眼神深得像古井,看不出絲毫波瀾。
她最后看了一眼筆記本上那些幼稚又憤怒的控訴,又瞥了一眼顧南潯熟睡中依舊微微蹙著的眉頭和胳膊上那個粉嫩的蝴蝶結(jié),然后悄無聲息地轉(zhuǎn)身,像來時一樣,融入了病房外的黑暗走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