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修好了。

宜修語氣忽轉(zhuǎn)悲憫，似不忍、目光落在李靜言發(fā)抖的肩頭。

宜修念你初犯，言辭懇切，涕淚漣漣，顯出幾分真心悔過……

李靜言心頭猛地一震，一絲絕處逢生的微光剛透進來——

宜修不過……

宜修輕飄飄的兩個字，如同來自九幽地獄的寒風(fēng)，瞬間將那點微光撲滅。

剪秋已然會意，轉(zhuǎn)身從一個鑲嵌螺鈿的紫檀木匣中，雙手捧出一部裝幀古樸、分量沉重的線裝典籍，恭敬地奉到李靜言面前。

深藍(lán)色的封面，赫然是三個莊嚴(yán)的燙金大字——《金剛經(jīng)》。

李靜言心沉谷底。

宜修目光落回書冊，聲音溫和如慈姊。

宜修這《金剛經(jīng)》，乃無上智慧之寶典，能破一切虛妄執(zhí)著，得清凈自在。

她目光重新聚焦于李靜言驚惶的淚眼，聲音清晰而悠遠(yuǎn)。

宜修你心思純善本是難得。

宜修然這‘單純’，若失了定力與敬畏，生出懶惰懈怠，疏忽了尊卑本分，這便是‘執(zhí)迷’，是‘虛妄’的根源。

宜修無規(guī)矩，則心魔叢生；無敬畏，則煩惱熾盛。

她的語調(diào)帶著奇異的安撫力量，卻字字誅心。

宜修回去，將此經(jīng)靜心誦讀十遍，虔心抄錄其中‘破除我執(zhí)’、‘降伏妄心’之章句十頁。

宜修盼望你能借此契機，參悟破執(zhí)，洗滌塵心。

李靜言顫抖如風(fēng)中落葉接過那沉甸甸的書冊，指尖冰涼刺骨。

宜修的目光甚至沒有在李靜言身上多停留一秒，仿佛方才那番“點化”的對象只是一團空氣。

她臉上那層悲憫的薄紗瞬間褪去，換上當(dāng)家主母得體而略顯疏離的溫和，自然地轉(zhuǎn)向了坐在下首的齊月賓：

宜修齊妹妹，聽說最近有些咳嗽？

宜修的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關(guān)切，語調(diào)也比方才柔和了幾分，她微微側(cè)首示意剪秋。

宜修本福晉這里正好新得了幾罐的上好川貝枇杷膏，清熱潤肺極是有效，一會兒讓剪秋給你送兩罐過去。

齊月賓聞聲，立刻收斂了臉上可能存在的任何多余表情，恭謹(jǐn)?shù)卣酒鹕硇卸Y。

“福晉慈愛體貼，臣妾感激不盡！”

她的回應(yīng)標(biāo)準(zhǔn)、得體，帶著對主母應(yīng)有的尊敬，卻聽不出多少發(fā)自肺腑的親熱。

有了宜修和齊妃這“一唱一和”的開場，殿內(nèi)原本凝滯的氣氛仿佛被戳破了一個口子，“回暖”了。

而其他人則保持著沉默，目光低垂，或看著自己的裙擺，或盯著地上的金磚縫。

這種時候沒人會為李靜言說一句客套的場面話解圍。

原因再清楚不過。

對宜修：在這府里浸淫多年，宜修表面慈悲，手段卻如細(xì)針入骨。

平日里維持著表面的恭敬已是極限，誰愿意主動上前搭話，去踩那深淺莫測的雷池？

那聲“福晉”叫得再恭敬，心也隔著十萬八千里。

對李靜言： 一個剛剛?cè)敫?、根基淺薄的新人，甚至連性情為人大家都還沒摸清楚。

為了這樣一個幾乎還是陌生人的小格格，去觸怒明顯在“敲打”她的福晉？這簡直是自找晦氣，嫌自己日子過得太舒坦了。

不熟，自然無情分可言，更無冒險的必要。

于是，在這看似“和樂”實則虛偽疏離的暖意之中，李靜言像個突兀闖入的異類，徹底成為了透明的存在。

殿內(nèi)的歡聲笑語（雖然虛假）、福晉對齊月賓的“關(guān)懷”、其他人刻意的寒暄，都像一堵堵無形的墻，將她隔絕在冰冷的角落。

殿內(nèi)的暖，襯得李靜言這一隅，格外刺骨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