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轎抬出余府時，天還灰蒙蒙的，雪粒子撲簌簌地往轎簾上砸。余景樂隔著蓋頭都能聽見外頭轎夫踩雪的咯吱聲——八個人，步調(diào)倒是齊整，可轎子穩(wěn)得不像話，連點晃悠都沒有，活像是抬了口棺材。她指尖在轎壁上輕輕一刮，木紋里滲著陰冷濕氣，指腹沾了點潮，湊近一聞，竟有股子陳年地窖的霉味。

“陰沉木？”她心里咯噔一下，指甲無意識掐進掌心。誰家大喜日子用這晦氣東西？

轎子忽地一顛，她順勢抬腳，鞋尖抵開轎底一道縫——

“姑娘當心！”喜婆突然掀開轎簾，正撞見余景樂俯身查看的動作。

余景樂指尖一顫，袖中藥粉灑落幾粒。喜婆眼睛一亮：“姑娘這是...”

“路上顛得頭暈，取些薄荷醒神。”她不動聲色地合攏袖口，卻見喜婆盯著她腰間香囊，眼神古怪。

轎簾外喜婆尖著嗓子喊：“到府門了——”余景樂猛地合上縫隙，袖中銀針無聲滑入指間。轎子落地的剎那，外頭傳來一陣悶咳，像是有人拿帕子死死捂著嘴，可那金屬輕響騙不了人，劍柄磕在青石上，這位病秧子新郎官，怕是連站都站不穩(wěn)了。

喜轎剛停穩(wěn)，一只蒼白的手突然掀開轎簾。余景樂還沒反應(yīng)過來，腕子就被冰涼的手指扣住，陸驚弦的手冷得像塊寒鐵，偏偏掌心還滲著冷汗。

“將軍這是等不及了？”她故意掐著新娘子該有的嬌羞調(diào)子，指尖卻悄悄往他脈門上一搭。

脈象又急又亂，像被踩了尾巴的毒蛇在竄。更怪的是，他虎口處竟有一排細小的牙印，傷口泛著詭異的青紫色。

陸驚弦猛地抽回手，大紅喜服袖子一甩，剛好露出腕間半截繃帶，滲血的紗布底下，隱約能看見密密麻麻的針眼，活像個被扎漏的皮囊。

“雪天路滑?！彼麄?cè)身讓開半步，突然悶咳起來，指縫間漏出暗紅血沫，“扶著我?！?/p>

這話聽著像命令，余景樂卻瞧見他后頸繃緊的青筋，這人是真站不住了。她剛搭上手，突然摸到他后腰處有個硬物。

“當心！”她腳下一歪，整個人撞進陸驚弦懷里。手掌趁機往他腰后一蹭，摸到了是塊刻著符文的鐵牌，邊緣還沾著黏膩的...藥膏？

陸驚弦渾身一僵。余景樂抬頭正對上他黑得嚇人的眼睛，兩人鼻尖相距不過寸余，她突然聞到他衣領(lǐng)里藏著的腥苦味，是熬煮過的馬錢子。

“余姑娘?！彼粗竿蝗荒脒^她腕間銀鐲，冰涼的金屬被摩挲得發(fā)燙，"余姑娘的薄荷...聞著倒像斷腸草。”

余景樂呼吸一滯。他怎會知道余家秘制的毒藥氣味？

話沒說完，院墻外突然傳來“咔嚓”一聲脆響。陸驚弦眼神驟變，攬著她猛然后退——

一支弩箭釘在他們方才站立的地方，箭尾還綁著個正在冒煙的紙包。

余景樂瞳孔一縮：雷公藤？

陸驚弦卻盯著她瞬間繃緊的指尖，忽然低笑出聲：“看來...有人比我還急著當鰥夫?！?/p>

“吉時不可誤，夫人，先進去拜堂吧，”陸驚弦蒼白的臉上掛著一抹冷笑，“這等小賊，自有人會處理?！?/p>

兩人攜手挽著，待余景樂跨完火盆，進入喜堂，喜婆塞來一盞合巹酒，酒液晃蕩，甜香膩得反常。

“哎呀！”她腳下一歪，酒盞脫手，琥珀色的液體潑在雪地上，滋滋冒著細泡。喜婆慌慌張張來扶，她趁機拔下銀簪，假意攏發(fā)，簪尖往濕雪里一插，再抽出來時，尖端已蒙了層灰黑。

“烏頭堿……”她盯著簪尖，喉頭發(fā)緊。這要是喝下去，怕是拜堂時就得癱成爛泥，任人擺布。

邁入喜堂內(nèi)，堂內(nèi)燭火通明，卻掩不住那股子藥苦味。陸驚弦突然開始咳嗽，咳出的血濺在另一杯合巹酒里。余景樂直接掀開蓋頭，扯過他的手腕：“將軍再咳下去，這喜堂要變靈堂了。”銀針從袖中滑出，直刺他虎口穴位。

“將軍！”老管家驚呼。

“不知這么弱的病秧子是如何當上一國將軍，一個無名小卒都比他的身子骨強硬?！庇嗑皹芬贿呌勉y針疏通淤血，一邊在心里暗想。

總歸是心里所想，余景樂還是對將軍行了個禮：“情況緊急，冒犯了將軍?！?/p>

那人擺擺手，“無妨?！碧ь^時，一雙黑沉沉的眼珠子直勾勾盯過來，哪有半點喜氣？倒像是……疼極了又硬撐著的野獸。

沒了蓋頭的遮擋，她這才細細瞧見身旁那人，大紅喜服裹著副骨頭架子，唇白得像紙，咳嗽時指縫漏出點點猩紅，濺在衣襟上，活像雪地里砸爛的梅子。

余景樂又瞥見了他鎖骨下蔓延的青黑紋路——蠱毒！這哪是??？分明是有人要活活熬干他的血！

婚房像個藥鋪子，滿柜藥材混著毒物。她剛拈起一包雷公藤，門軸「吱呀」一響——陸驚弦扶著門框喘氣，汗珠子順著下巴往下滴。

“你的銀簪?！彼麊≈ぷ?，目光盯在她手上，“驗出什么了？”

余景樂晃了晃發(fā)黑的簪尖：“喜酒里燉了鍋‘閻王笑’，將軍府待客……挺別致?！?/p>

陸驚弦無奈的扯了扯嘴角，從懷里摸出個玉瓶扔過來：“醒神散，能解?！彼D(zhuǎn)身時踉蹌了一下，背卻挺得筆直，“這府里不對勁的……何止一杯酒?！?/p>

余景樂摩挲著玉瓶上的龍紋，窗外風雪嗚咽。她忽然覺得可笑——人人都說她是來沖喜的，可眼下看來，倒像是有人要拿他倆的命……拜天地！

夜半三更，余景樂偷偷摸到書房暗格前，指尖剛觸到一冊染血的醫(yī)案——

“夫人也對毒理感興趣？”陸驚弦的聲音在背后響起。她轉(zhuǎn)身時，燭光恰好照見他衣襟大敞的心口：蛛網(wǎng)般的青黑紋路間，竟插著三根金針，針尾綴著與鐵牌相同的符文。

“鎖心蠱，每月十五發(fā)作。”他突然抓住她探向金針的手，"你母親沒告訴你，攜帶鳳玨碰了這針...會要命？"

陸驚弦突然抓著余景樂，或許是靠的太近了，又或許是余景樂沒有反應(yīng)過來，她猛地后退一步，撞到了柜子。柜頂藥罐“砰”地炸裂。陸驚弦猛地將她撲倒，碎瓷擦過他臉頰，血珠滴在她鳳玨上，就像鳳凰眼睛發(fā)著紅光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