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要吃飯,那總要穿的正式好看一點。
林笑笑手指劃過那些印著卡通圖案的T恤和洗得發(fā)白的牛仔褲,最后鬼使神差地抽出一條淺綠色的連衣裙,裙擺帶著點輕盈的荷葉邊。
鏡子里的人臉頰有點紅,她用力拍了拍,小聲嘀咕:“就是吃個飯…感謝他上次超市幫忙而已!”
約定的時間在傍晚。
王也依舊那身標志性的、洗得泛白的靛藍道袍,太極簪松松綰著發(fā),斜倚在小區(qū)門口那棵老榕樹的樹干上,整個人透著一股子與周遭車水馬龍格格不入的閑散。
看到穿著裙子的林笑笑走出來,他那雙總是半闔著的眼睛似乎睜開了零點幾秒,掠過一絲難以捕捉的微光,隨即又恢復成那副懶洋洋的模樣。
“走著?”他直起身,京腔兒帶著點拖沓的尾音。
林笑笑點點頭,跟在他身側半步之后。
王也走路步幅不大,卻有種奇特的韻律感,寬松的道袍下擺隨著步伐輕輕晃動,偶爾拂過她的小腿外側,帶來一陣細微的麻癢。
他身上那股子清冽干凈的皂角味混合著極淡的、類似檀香的氣息,在傍晚微涼的空氣里若有似無地縈繞。
出租車七拐八繞,最終停在了一條林笑笑從未踏足過的、異常安靜的林蔭道旁。
眼前是一扇毫不起眼的深色木門,沒有招牌,沒有霓虹,只有門楣上方懸著一盞光線柔和的仿古燈籠,在漸濃的暮色里投下昏黃的光暈。
“就這兒?!蓖跻猜氏韧崎T而入。
門內的世界瞬間隔絕了外界的喧囂。
光線是精心設計過的柔和,空氣里彌漫著一種清雅幽淡的混合香氣,像是沉水香,又夾雜著新鮮植物的清氣。腳下是觸感溫潤的深色木地板,踩上去寂然無聲。
穿著素色改良旗袍的服務生無聲地穿梭,笑容恰到好處,帶著一種訓練有素的疏離感。
整個空間寬敞卻并不空曠,巧妙地用竹簾、半透的紗幔和錯落有致的綠植做了隔斷,營造出一個個私密又通透的小天地。
這地方,透著一股子低調到骨子里的奢華,和她平時點外賣的塑料盒子、喧鬧的大排檔完全是兩個次元。
她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身旁的王也。他依舊那副懶散樣子,道袍在這里竟奇異地不顯突兀,反而有種融入背景的沉靜。
一位穿著剪裁合體深色西裝、氣質沉穩(wěn)的中年男人快步迎了上來,臉上帶著極其恭敬又不顯諂媚的笑容,對著王也微微躬身,聲音壓得很低:“三少爺,您來了。位子給您留著呢,老地方?”
“嗯,勞駕。”王也隨意地點點頭,語氣平淡得像是在吩咐自家門房。
三…少爺?
林笑笑心里咯噔一下,像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
這個稱呼,配上這男人畢恭畢敬的態(tài)度,還有這間處處透著不凡的餐廳…她手指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抓住了裙子的側邊。
落座的位置極好,靠著一整面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是精心打理過的日式枯山水庭院,白沙、青苔、幾塊形態(tài)古拙的石頭,在射燈下意境幽遠。穿著同樣素雅的服務生無聲地送上溫熱的擦手巾和一杯清口的淡茶,動作輕柔流暢。
王也接過那本深色皮質封面的厚重菜單,看也沒看,直接推到了林笑笑面前,自己則懶散地往后靠進寬大的椅背里,半瞇著眼,像是下一秒就能睡著。
“看看,想吃點什么?甭客氣。”
林笑笑翻開菜單,指尖劃過觸感極佳的厚實紙張。上面的文字是漂亮的手寫體,中英文對照。她的目光掃過那些菜名:松露焗野生菌、五年陳釀花雕蒸鰣魚、黑金鮑配魚子醬…
名字都透著貴氣。她的目光飛快地滑向下方不起眼的小字標注的價格。
嘶——
她猛地吸了一口氣,差點被口水嗆到。那串數字后面的零,晃得她眼暈。一道平平無奇的開胃前菜,價格足夠她吃半個月的食堂!
心開始不受控制地怦怦直跳。
王也…王道長?穿洗白道袍、超市買打折蔬菜、偶爾還蹭她家泡面的鄰居?他怎么會是這種地方的“三少爺”?
巨大的反差和疑惑像藤蔓一樣纏繞上來。
“我…我去下洗手間!”林笑笑幾乎是彈起來的,聲音因為緊張而有點變調,臉頰更是火燒火燎。
王也半睜著眼,懶懶地“嗯”了一聲,似乎對她突然的離席毫不在意。
洗手間裝修得如同一個雅致的小茶室。林笑笑反鎖了門,背靠著冰涼的大理石墻壁,才覺得心跳稍微平復了一點。
她飛快地從隨身的小包里掏出手機,指尖因為莫名的緊張而微微顫抖。
她憑著記憶,輸入了剛才進來時在庭院角落一塊低調的石刻上瞥見的幾個模糊不清的篆體字,再加上餐廳大致的區(qū)域定位。
搜索結果跳出來的瞬間,林笑笑只覺得一股涼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人均消費:五位數起。需提前數月預約。會員制,不對外開放。后面跟著一連串夸張的形容詞:隱世珍饈、食材天花板、極致味覺之旅……
下面甚至還有幾條本地知名美食博主捶胸頓足、哀嘆自己排不上號的動態(tài)。
手機屏幕的光映著她瞬間煞白的臉。五位數!王也他……他到底是什么人?道士?少爺?還是別的什么?巨大的疑問和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距離感沉沉地壓了下來。
她做了好幾個深呼吸,用冷水拍了拍臉,對著鏡子努力扯出一個還算自然的笑容,才推門出去。
回到座位時,幾道精致的涼菜已經悄然擺上了桌。晶瑩剔透的水晶肴肉,薄如蟬翼的燈影藕片,碧綠如玉的涼拌冰草,每一碟都像藝術品。
王也正慢條斯理地用筷子夾起一片藕,聽到她回來,也只是抬了抬眼皮。
林笑笑努力維持著表面的平靜坐下,端起面前那杯溫熱的清茶想喝一口壓壓驚。
然而指尖的顫抖卻怎么也控制不住,微燙的茶水在細膩的白瓷杯里晃蕩,漾開一圈圈細小的漣漪,映著她眼中尚未褪去的驚疑。
“緊張什么?”王也的聲音突然響起,依舊是那副懶洋洋的調子,卻像精準的箭矢,一下子射中她極力掩飾的心緒。
林笑笑手一抖,差點把茶水潑出來,強自鎮(zhèn)定地放下杯子:“沒…沒什么啊,這藕片看著真漂亮…”
話還沒說完,一只骨節(jié)分明、手指修長的手毫無預兆地伸到了她面前。那手在柔和的燈光下顯得干凈而有力,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隨意感。
溫熱的指腹帶著一點點粗糲的薄繭,極其自然地、輕輕地在她嘴角外側蹭了一下。
動作快得像一陣風掠過。
林笑笑整個人僵住了,血液仿佛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凈凈。
被他指腹擦過的那一小塊皮膚像是被點燃了,灼熱感迅速蔓延開,順著臉頰一路燒到耳根。那觸感太過清晰,太過短暫,又太過…親密。
空氣仿佛凝固了,只剩下他指尖殘留的、帶著體溫的薄繭觸感,烙印般刻在她的皮膚上,揮之不去。
王也收回手,神色如常,仿佛剛才只是拂去一片落葉。他甚至沒看自己的手指,目光落在她面前那盤幾乎沒動過的冰草上,語氣平淡得像在討論天氣:“嘗嘗這個,爽口。”
林笑笑吃的疑竇叢生,她注意到,王也基本上只動素菜,肉菜都是自己吃的。
王也倒是吃得慢條斯理,偶爾點評一兩句食材,依舊是那副萬事不關心的憊懶模樣,仿佛剛才那個曖昧到極點的小動作從未發(fā)生。
終于熬到結束。
就在賬單即將落入王也手中的前一秒,林笑笑終于按捺不住,身體微微前傾,眼睛不由自主地瞟向那張薄薄的紙片——那上面一串串的數字,是她此刻全部困惑的焦點。
然而,王也的手更快。修長的手指隨意地一夾,便將賬單輕松抽走,動作流暢得沒有一絲停頓。
他甚至沒有打開看,只是隨意地將其對折,塞進了道袍寬大的袖袋里。
那動作行云流水,帶著一種世家子弟習以為常的漫不經心。
他抬眼,正好對上林笑笑來不及收回的、帶著探究和驚疑的目光。
那雙總是半闔著、顯得有些疏離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映著她的身影。
他唇角極其細微地向上牽了一下,不是笑容,更像是一種了然和一點點…促狹?
“看什么呢?”他開口,京腔兒帶著點懶洋洋的調侃,“放心,吃不了你。這頓…公司工傷補助。”
“工傷…補助?”林笑笑愣住了,腦子一時轉不過彎。
“啊,”王也站起身,道袍的下擺在桌沿拂過,發(fā)出細微的摩擦聲,“前陣子幫公司抓了幾個‘內鬼’,老板大方?!彼Z氣輕描淡寫,仿佛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喂喂喂,你到底是干什么的呀,怎么從沒見你出去工作過。”
“哪都通你總知道吧。”
“快遞公司嘛?!?/p>
“我是那里的員工,最近休假?!?/p>
兩人一前一后走向電梯。電梯轎廂內壁光潔如鏡。林笑笑盯著鏡面里那個穿著道袍、身形挺拔卻透著無盡慵懶的身影,心臟還在為剛才那頓飯和那個指尖的觸碰而失序地跳動。
電梯安靜地上升。狹小的空間里,只有兩人輕微的呼吸聲。王也似乎站得離她很近,那股清冽的皂角混合檀香的氣息,再次清晰地包裹上來。
就在電梯即將到達的輕微頓挫中,王也的聲音忽然響起,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特的磁性,在寂靜的空間里格外清晰。
“下回…”他頓了頓,那拖長的尾音像羽毛搔刮著空氣,“還來么?”
林笑笑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鏡子里映出她瞬間睜大的眼睛和微微泛紅的臉頰。沒等她回答,王也又輕笑了一聲,那笑聲低沉,帶著點慵懶的鼻音,溫熱的呼吸似乎更近了些,幾乎要拂過她的耳廓。
“帶你吃碗真正的豆汁兒,”他的聲音放得更低,像耳語,帶著一種近乎誘哄的曖昧,“比這玩意兒…有意思多了。”
那熱氣,混著他衣領間逸散出的溫熱檀香,絲絲縷縷,狡猾地鉆進她的耳蝸,瞬間點燃了耳后那片敏感的肌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