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先生是林笑笑合作過最熨帖的甲方。
這位客戶脾氣溫和,要求清晰,反饋意見永遠(yuǎn)用詞精準(zhǔn)又不失禮貌,最難得的是真心欣賞她的畫風(fēng),時不時會介紹些優(yōu)質(zhì)項目過來。
林笑笑對著屏幕修改線稿,想起A先生郵件里那句“林小姐的筆觸總有種特別的靈氣”,嘴角就忍不住上揚。
這樣的甲方,簡直是乙方荒漠里的綠洲。
可這次綠洲的水源似乎卡住了。
一筆重要的稿費遲遲未到賬,超出了合同約定的付款期快一周。
林笑笑郵箱刷新了無數(shù)次,銀行APP的推送通知開了又關(guān),關(guān)又開,手機安靜得像塊磚頭。
房租、畫材、貓主子的進(jìn)口罐頭……數(shù)字在腦子里打架,攪得她坐立難安,連平時最愛的薯片嚼在嘴里都味同嚼蠟。
她趴在窗邊的小書桌上,下巴墊著胳膊,對著樓下花壇里蔫頭耷腦的月季嘆氣。愁云慘霧幾乎在她頭頂凝成了實體。
“嘖。”
一聲懶洋洋的輕嘖從陽臺方向飄來。林笑笑一激靈,扭頭,只見隔壁陽臺,王也道長正倚著欄桿,手里拿著個啃了一半的蘋果。
傍晚橘紅色的光線給他洗得發(fā)白的道袍鑲了道毛茸茸的金邊,也柔和了他臉上那副萬年不變的“好困,好麻煩”的表情。
他眼皮耷拉著,視線沒什么焦點地掃過林笑笑皺成一團的臉,又慢悠悠地挪開,仿佛只是隨口點評天氣:“急什么?!?/p>
林笑笑有氣無力:“王道長,你不懂,這是生存危機……”
王也咔嚓又咬了一口蘋果,汁水豐盈的聲音在安靜的傍晚格外清晰。
他咀嚼著,喉結(jié)緩慢地滾動了一下,目光依舊散漫地望著遠(yuǎn)處樓宇的輪廓,語氣平淡得像在說“明兒可能下雨”。
“明天下午三點,”他頓了頓,似乎在感受蘋果的脆甜,“準(zhǔn)時到賬?!?/p>
林笑笑猛地坐直了身體,眼睛瞪圓:“啊?”
王也終于把視線落回她臉上,那雙總像是蒙著層水汽的眸子沒什么波瀾,又慢悠悠地補充了最關(guān)鍵的一句:“還多五百?!?/p>
這話說得太篤定,太自然,以至于林笑笑第一反應(yīng)不是質(zhì)疑,而是被這過于精準(zhǔn)的“預(yù)言”給震懵了。
她眨了眨眼,消化了幾秒,隨即一股哭笑不得的情緒涌上來。這位道長,安慰人的方式都這么…玄學(xué)嗎?
“噗——”她沒忍住笑出聲,心里的焦慮倒是被這離譜的“預(yù)言”沖淡了些,涌上點促狹,“行啊,王道長!”
她故意抱拳拱了拱手,學(xué)著江湖腔調(diào),“這次要是真讓你說準(zhǔn)了,我請你吃大餐!”
她頓了頓,想到自己空空如也的錢包和廚房里有限的食材庫存,聲音又弱了下去,帶著點不好意思的狡黠,“……雖然大餐可能還是我親手做的,水平有限,您多包涵!”
王也挑了挑眉梢,沒接她關(guān)于廚藝的話茬,只是把最后一口蘋果核精準(zhǔn)地丟進(jìn)幾米開外的小垃圾桶里,發(fā)出“哐當(dāng)”一聲輕響。
他拍了拍手,寬大的道袍袖子滑落,露出一截線條流暢的小臂。
“等著吧。”他丟下三個字,轉(zhuǎn)身趿拉著布鞋,慢悠悠晃回了屋里,留下一個高挑而懶散的背影。
林笑笑對著空蕩蕩的隔壁陽臺做了個鬼臉:“神神叨叨……”
心里卻莫名地,像被那三個字輕輕戳了一下,落下一個微小的、帶著點隱秘期待的錨點。
***
第二天下午,時間像是被黏稠的糖漿裹住了,走得格外緩慢。
兩點五十分。林笑笑盤腿坐在電腦椅上,面前攤著畫了一半的線稿,卻一筆也畫不下去。
手機屏幕被她按亮又熄滅,再按亮,反反復(fù)復(fù)。
銀行APP的圖標(biāo)像個沉默的審判者。她深吸一口氣,把手機屏幕朝下扣在桌面上,強迫自己盯著數(shù)位板。
五十五分。心跳開始不受控制地加速,咚咚咚地敲打著肋骨,像是在催促著什么。
她忍不住又把手機翻過來,指尖懸在解鎖鍵上方,微微發(fā)顫。
兩點五十九分。
數(shù)字跳動。
15:00:00。
幾乎就在秒針歸零的同一剎那——
“嗡!”
掌心下的手機猛地一震!那震動短促、有力,像一道微小的電流瞬間貫穿全身!
林笑笑的心臟驟然停跳一拍,隨即瘋狂地擂動起來,幾乎要撞出胸腔!她幾乎是撲過去抓起手機,手指因為過度用力而有些僵硬,解鎖的圖案都劃錯了一次。
屏住呼吸,點開那條嶄新的銀行通知短信。
視線飛快地掠過前面無關(guān)的文字,精準(zhǔn)地捕捉到那串至關(guān)重要的數(shù)字。
入賬金額:XXXX元(基礎(chǔ)稿費)+500.00元(特別感謝)。
分毫不差!
“啊——!”一聲短促的尖叫卡在喉嚨里,林笑笑猛地從椅子上彈了起來,動作太大帶得椅子都哐當(dāng)一聲撞在書桌上。
她攥著手機,眼睛瞪得溜圓,死死盯著屏幕上那“+500.00”,仿佛那不是一個數(shù)字,而是一個閃閃發(fā)光的奇跡!
王也…王道長…他…他又說準(zhǔn)了?!時間、金額…一分不差!
一股強烈的、混雜著震驚、狂喜和難以置信的電流瞬間席卷四肢百骸,讓她頭皮發(fā)麻,指尖都在微微顫抖。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在瘋狂叫囂:王也!找王也!
她像一陣風(fēng)似的刮出自己家門,拖鞋都差點跑掉一只,幾步就沖到了隔壁那扇深色的防盜門前。根本顧不上什么形象,也忘了按門鈴,攥緊的拳頭帶著全身的激動和求證欲,砰砰砰地砸在門板上!
“王也!開門!王也!”
門內(nèi)傳來拖沓的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
幾秒鐘后,門鎖咔噠一聲輕響,門被從里面拉開一道縫隙。
門后站著的人,顯然是剛從一場深度睡眠中被強行拽出來。
王也穿著件寬松的深灰色棉質(zhì)家居T恤,領(lǐng)口歪斜,露出一小片平直誘人的鎖骨和緊實的肩線。
額前烏黑的碎發(fā)凌亂地翹著幾撮,像被狂風(fēng)蹂躪過。
他一手還揉著眼睛,眼睫低垂著,覆蓋住大半眸光,只留下濃密的陰影。
整個人散發(fā)著濃重的、未清醒的慵懶氣息,像只被驚擾了美夢的大型貓科動物,連帶著那身松垮的家居服都透著一股子性感的頹靡。
“王也!”林笑笑的聲音因為激動和奔跑帶著點喘,眼睛亮得驚人,像落進(jìn)了整片星海,她幾乎是喊出來的,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你真是半仙啊!神了!太神了!三點!五百!一分不差!”
她舉著手機屏幕,恨不得直接懟到他眼前,指尖因為用力微微發(fā)白。
他沒什么表情,只是極輕微地歪了歪頭,幾縷不聽話的碎發(fā)滑落額角,喉結(jié)在敞開的領(lǐng)口上方不明顯地滑動了一下。然后,他用那副剛睡醒、帶著點沙啞磁性的京腔兒,平平淡淡地吐出兩個字:
“…碰巧?!?/p>
語氣輕描淡寫,仿佛算準(zhǔn)一筆稿費到賬時間和數(shù)額,真的就跟猜中明天會不會下雨一樣簡單尋常??赡俏⑽⒋瓜碌臐饷苎劢?,卻恰到好處地掩住了眸底深處一絲極淡、極快的,幾乎難以察覺的得意和了然。
王也的目光在她那張寫滿“你好厲害”的小臉上停留了兩秒。樓道里不甚明亮的燈光落在他側(cè)臉,勾勒出清晰的下頜線。
他似乎被那過于直白灼熱的視線看得有些不自在,又或許是剛睡醒的困倦還未散盡,他幾不可察地偏了偏頭,視線從她臉上移開,落向旁邊空無一物的墻壁。
然而,就在他別開臉的那一瞬,林笑笑清晰地捕捉到——他那張總是帶著點疏離倦意的臉上,緊抿的唇角,似乎被一種無形的力量輕輕拉扯了一下。
一個微小、克制、卻又無比真實的弧度,悄悄地、悄悄地翹了起來。像平靜湖面投入一顆石子后,漾開的第一道漣漪,轉(zhuǎn)瞬即逝,卻帶著足以攪亂一池春水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