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雪未消的清晨，大地還在沉睡，露娜便背著藥簍穿行在雅克力族營地的巷道間。羊皮靴底的冰碴與凍土摩擦，發(fā)出細碎的聲響，仿佛是大地在輕輕嘆息。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藏在衣襟里的狼牙吊墜，那冰涼的觸感瞬間讓她想起三日前在荒原雪坑中，阿泰那比寒冰更冷的眼神。

此刻，少年的傷勢雖暫時穩(wěn)定，但斷腿處的毒斑仍在無情地蔓延。那間廢棄小屋的破窗根本擋不住春分前的最后一場寒潮，寒風像無數(shù)根針，從窗縫中擠進來，肆意地刺痛著屋內(nèi)的一切。露娜加快了腳步，心中滿是對阿泰的擔憂。

“露娜！老祭司找你！”族中年長的婦人掀開門簾，探出頭來喚道。她的目光掃過露娜鼓鼓囊囊的藥簍，眼中閃過一絲疑惑，“又去采草藥了？這幾日你往荒原跑得可太勤了?！?/p>

露娜心頭一緊，臉上勉強扯出一抹笑容，那笑容卻顯得有些僵硬。“前幾日大雪封山，儲備的草藥快用完了。”她的聲音有些急促，說完便加快腳步走向老祭司的氈帳。骨杖敲擊地面的“篤篤”聲越來越近，每一聲都像重錘敲在她的神經(jīng)上，讓她的心不由自主地揪緊。

走進氈帳，溫暖的氣息撲面而來，但露娜卻感覺不到絲毫的溫暖。老祭司頭也不抬地擦拭著骨杖上的孔雀石墜子，那殘缺的寶石在晨光中泛著幽綠的光，仿佛是一只神秘的眼睛，洞察著一切。

“你最近很不對勁?！崩霞浪镜穆曇舻统炼鴩烂C，像一塊沉重的石頭，壓在露娜的心頭?！白蛉沼腥丝匆娔阍诨脑吘壨献е匚铮遣皇怯趾鸵粮窭镒宓娜顺渡详P(guān)系了？”

露娜的手指猛地攥緊藥簍藤條，藤刺扎進掌心，刺痛讓她保持著清醒。她的腦海中浮現(xiàn)出阿泰掙扎著推開她時，胸口毒傷滲出的黑血，那觸目驚心的一幕讓她的聲音變得堅定起來：“我只是救了個受傷的流民，他快凍死在雪坑里了?！?/p>

“流民？”老祭司渾濁的眼睛陡然銳利起來，像兩把鋒利的劍，直直地刺向露娜。“在亞歷山大族和伊格里族打得你死我活的時候，會有流民出現(xiàn)在我們領(lǐng)地邊緣？露娜，你是祭司的女兒，別讓感情蒙蔽了理智?！崩先说墓钦戎刂罔圃诘厣希鸬脷謳ろ?shù)钠だK微微晃動，仿佛是在警告著什么?！鞍讶私怀鰜恚瑏啔v山大族的使者正在議事廳，他們懷疑是伊格里族的斥候?！?/p>

露娜的心臟像被冰棱刺穿，一陣劇痛襲來。她想起阿泰胸前那道猙獰的箭傷——那是雷歐的箭。如果被亞歷山大族發(fā)現(xiàn)阿泰在這里，等待他的只會是剝皮示眾的酷刑。她的眼前浮現(xiàn)出阿泰被折磨的慘狀，淚水在眼眶中打轉(zhuǎn)。

“他只是個普通人，”露娜跪在老祭司面前，額頭抵著冰冷的地面，聲音帶著哭腔，“阿爸，求你讓我救他，蒼狼祖先不會眼睜睜看著生命消逝?！?/p>

老祭司沉默良久，帳篷里只剩下爐火燃燒的噼啪聲，那聲音在寂靜的帳篷里顯得格外響亮，仿佛是時間在流逝的聲音。當露娜幾乎以為自己會被逐出師門時，老人突然長嘆一聲，那嘆息聲中充滿了無奈和疲憊。

“把人藏在西谷的舊羊圈，那里三年前就廢棄了。”他扔來一串鹿皮繩，動作顯得有些遲緩?！坝眠@個把他的狼尾辮束起來，別讓人認出是伊格里族的?！?/p>

露娜抬頭，看見老祭司眼角的皺紋里盛滿疲憊，那皺紋仿佛是歲月刻下的一道道傷痕。“謝謝阿爸。”她接過鹿皮繩時，觸到老人指節(jié)上未愈的凍瘡，那冰冷的觸感讓她的心中一陣刺痛。

西谷的舊羊圈散發(fā)著陳年羊糞和霉草的氣味，那氣味刺鼻而難聞，仿佛是時光留下的腐朽氣息。阿泰正靠著土墻喘息，右腿的繃帶滲出暗紫色血跡，那血跡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刺眼。

當露娜解下他頭上的臟布時，少年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他的手勁很大，仿佛是一只鐵鉗。狼眼般的瞳孔在昏暗中閃爍，充滿了警惕和疑惑：“雅克力族要把我交出去了？”

“別動，毒還沒清干凈。”露娜掙開他的手，聲音中帶著一絲不耐煩。她拿起匕首，小心翼翼地割開壞死的皮肉，腐肉的惡臭混著草藥味彌漫開來，讓人作嘔。阿泰咬著牙沒發(fā)出一聲痛哼，他的臉上肌肉緊繃，額頭上布滿了汗珠，那是他在強忍著劇痛。

直到看見她拿出老祭司給的鹿皮繩，阿泰才猛地抓住她的手腕，眼神中透露出憤怒和屈辱：“你要剪掉我的狼尾辮？”

“不想被亞歷山大族扒皮就閉嘴！”露娜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怒火，她的眼中閃爍著淚光，既有對阿泰的擔憂，也有對他倔強的無奈?！澳銈円粮窭镒寰椭莱哑シ蛑拢袥]有想過活下去才能報仇？”

匕首尖劃過阿泰糾結(jié)的發(fā)辮時，露娜看見少年肩膀劇烈顫抖，那顫抖仿佛是他內(nèi)心深處痛苦的宣泄。那是比傷口更痛的屈辱，對于伊格里族的人來說，狼尾辮是他們的象征，是他們的尊嚴。

三日后，亞歷山大族的搜查隊闖入西谷。露娜正用鹽水清洗阿泰腿上的腐肉，聽見馬蹄聲時，她的身體瞬間僵住，心中涌起一股恐懼。她迅速將染血的布條塞進灶膛，動作慌亂而急促。

帶隊的戰(zhàn)士踢開羊圈門，鐵護臂上的螺旋紋擦過門框，發(fā)出刺耳的聲響，那聲響仿佛是死神的召喚?！坝袥]有見過這個伊格里族的斥候？”他大聲問道，聲音中充滿了威嚴和兇狠。

畫像上的阿泰笑得燦爛，狼尾辮上還系著露娜送的羊毛繩。露娜將正在熬煮的草藥往前推了推，蒸騰的水汽模糊了搜查隊的視線。她的聲音有些顫抖，但卻努力保持著鎮(zhèn)定：“前幾日是救過一個受傷的人，但他是北邊來的獵戶，已經(jīng)往東邊走了。”

她故意將阿泰的斷腿露出來，上面纏著普通的棉布繃帶?！澳催@傷，像是中了你們亞歷山大族的毒箭嗎？”

搜查隊隊長盯著阿泰蒼白的臉，眼神中充滿了懷疑。突然，他抽出短劍抵住阿泰的咽喉，那冰冷的劍刃讓阿泰的脖子上泛起一層雞皮疙瘩?！矮C戶會在羊圈里藏伊格里族的狼牙？”劍尖挑開阿泰的衣領(lǐng)，那枚露娜貼身藏著的狼牙吊墜掉在地上，在塵土中閃著冷光。

露娜的心跳幾乎停止，她的臉色變得蒼白如紙。她想起阿泰將吊墜塞給她時說的話：“狼牙能避邪，你戴著?！贝丝虆s成了致命的證據(jù)。

阿泰突然咳出一口血，污血濺在搜查隊隊長的鐵護臂上。他的聲音沙啞卻帶著十足的輕蔑：“那是我在戰(zhàn)場撿的，伊格里族的狗牙也配掛在我脖子上？”

隊長皺起了眉頭，眼神中透露出一絲猶豫?！八眩　彼荒_踹在阿泰胸口，少年悶哼一聲倒在草堆里。露娜撲過去護住他，卻被戰(zhàn)士一把推開，她的身體重重地摔在地上，膝蓋擦破了皮，鮮血滲透了褲子。

當搜查隊翻出阿泰藏在草堆下的骨刀時，露娜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那疼痛讓她幾乎昏厥過去。那是阿泰父親留下的遺物，刀柄上刻著伊格里族的蒼狼圖騰，那圖騰仿佛是一把利劍，刺痛著露娜的心。

“果然是伊格里族的余孽！”隊長舉起骨刀，鐵護臂在陽光下閃著殺意，那殺意讓露娜感到一陣絕望。

露娜突然想起老祭司說的話：“亞歷山大族用銅礦換我們的中立，別做傻事?！彼男闹杏科鹨还捎職猓路鹗且还闪α吭谥沃?。她猛地跪在隊長面前，額頭磕在凍硬的土地上，那聲音清脆而響亮，仿佛是她對命運的抗爭。

“大人，他真的不是斥候，他是我未婚夫，為了逃婚才被族人打斷腿的！”

所有人都愣住了，現(xiàn)場一片寂靜，仿佛時間都停止了。阿泰掙扎著抬頭，眼中滿是震驚與不解，他的嘴巴微微張開，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露娜抓起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指尖觸到他掌心的刀疤，那刀疤仿佛是他經(jīng)歷過的無數(shù)苦難的見證?！拔覀兣伦迦朔磳?，才躲到這里，求您放過我們吧?！彼穆曇纛澏吨?，卻異常堅定，“如果您不信，可以去問老祭司，他已經(jīng)答應(yīng)為我們主持婚禮了?！?/p>

隊長狐疑地看著她，又看了看奄奄一息的阿泰，眼神中透露出一絲猶豫。最終，他將骨刀扔在地上，那骨刀落地的聲音仿佛是命運的宣判?！白詈脛e讓我發(fā)現(xiàn)你們說謊?！?/p>

馬蹄聲漸漸遠去后，露娜癱坐在地，她的身體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氣。她才發(fā)現(xiàn)后背的衣服已經(jīng)被冷汗浸透，那冷汗讓她感到一陣寒意。

阿泰看著她，眼神復(fù)雜，既有感激，也有疑惑?！盀槭裁匆@么做？”他的聲音很輕，仿佛是怕驚擾了這寂靜的空氣。

“因為你還沒還清欠我的?！甭赌葥炱鸬厣系睦茄赖鯄嫞眯淇诓寥ド厦娴幕覊m，那動作顯得格外溫柔?！靶r候你搶了我三個野莓，現(xiàn)在得還我三十個。”她的聲音帶著哽咽，卻努力擠出笑容，那笑容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有些凄美。

阿泰突然別過頭，肩膀微微聳動，露娜知道，這個倔強的少年在哭。那哭聲很輕，卻仿佛是一把錘子，一下一下地敲打著露娜的心。

接下來的日子，露娜每天都要面對族人的指指點點。有人看見她往西谷送食物，有人聽見羊圈里傳來壓抑的痛哼。那些指指點點就像一把把鋒利的刀子，刺痛著露娜的自尊心。

老祭司將她叫到議事廳，亞歷山大族的使者正把玩著一枚銅幣，那銅幣在他的手中閃爍著冰冷的光?！奥犝f你救了個‘逃婚的獵戶’？”他的聲音帶著一絲嘲諷。

“是的?！甭赌鹊皖^盯著地面，看見使者靴底沾著伊格里族營地的紅土，那紅土仿佛是伊格里族的鮮血，刺痛著她的眼睛。

“我們的斥候在‘血谷’發(fā)現(xiàn)了伊格里族的殘部，”使者將銅幣拍在桌上，那聲音清脆而響亮，仿佛是在宣告著什么?！袄霞浪?，該履行我們的約定了?！?/p>

露娜猛地抬頭，看見老祭司從木箱里拿出一卷羊皮地圖，上面用朱砂標出了伊格里族的藏身之處。那朱砂的顏色鮮艷而刺眼，仿佛是鮮血的顏色。她想起阿泰說的話：“雅克力族的麥穗，終究是喂不飽戰(zhàn)矛山脈的銅狼?！敝讣咨钌钇M掌心，血腥味在口腔里彌漫開來。

深夜，月光如水，灑在大地上，仿佛給大地鋪上了一層銀色的紗衣。露娜悄悄來到西谷。阿泰正借著月光打磨骨刀，狼尾辮用鹿皮繩束著，卻依舊倔強地翹起，那翹起的狼尾辮仿佛是他不屈的靈魂。

“他們要對伊格里族殘部動手了?！甭赌葘⒌貓D攤在他面前，月光照亮上面的朱砂標記，那標記仿佛是死亡的符號?！懊髟鐏啔v山大族的騎兵就會出發(fā)?！?/p>

阿泰的骨刀“當啷”掉在地上，那聲音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響亮。他的眼神中充滿了憤怒和仇恨，仿佛是一頭被激怒的狼?！澳銥槭裁匆嬖V我？你父親可是把我們賣了?！?/p>

“因為我是祭司的女兒，”露娜撿起骨刀塞進他手里，她的手觸碰到阿泰的手，那雙手都很粗糙，但卻傳遞著一種堅定的力量?！耙彩巧n狼大聯(lián)盟的子民。”她的手指觸到阿泰掌心的老繭，那老繭仿佛是他經(jīng)歷過無數(shù)戰(zhàn)斗的見證?！皫夏愕娜?，往‘迷霧谷’深處走，那里有雅克力族的秘密糧倉?！?/p>

阿泰盯著她看了很久，久到露娜以為他不會相信。少年突然扯掉頭上的鹿皮繩，狼尾辮在月光下顯得格外醒目。“露娜，你知道背叛族人的后果嗎？”他的聲音低沉而嚴肅。

“我只知道，”露娜迎上他的目光，眼中沒有絲毫畏懼，那眼神中充滿了堅定和勇敢?！吧n狼祖先不會讓無辜的人被屠殺。”她從脖子上摘下狼牙吊墜，塞進阿泰手里，那吊墜仿佛是他們之間的一種承諾?！斑@個還給你，它本來就屬于真正的蒼狼子孫?！?/p>

黎明時分，亞歷山大族的騎兵揚起漫天塵土，那塵土遮天蔽日，仿佛是一場沙塵暴。露娜站在瞭望塔上，看見阿泰的雪青馬出現(xiàn)在遠方，少年揮舞著骨刀，他的身影在塵土中顯得格外高大。身后跟著數(shù)十名伊格里族戰(zhàn)士，他們的戰(zhàn)旗在風中獵獵作響，上面用血畫著巨大的蒼狼，利爪穿透亞歷山大族的螺旋紋。那戰(zhàn)旗仿佛是伊格里族的希望和勇氣的象征。

“你真的要背叛雅克力族嗎？”老祭司的聲音在身后響起，骨杖上的孔雀石墜子已經(jīng)完全碎裂，那碎裂的孔雀石仿佛是他們之間關(guān)系的破裂。

露娜沒有回頭，只是望著阿泰遠去的方向，那里有她的過去，也有她的抉擇?！鞍?，”她輕聲說，那聲音在風中飄散，仿佛是她對過去的告別?！爱斏n狼的魂靈在戰(zhàn)火中哭泣時，就沒有所謂的族規(guī)了?！憋L吹起她的發(fā)辮，露出頸間淡淡的紅痕——那是阿泰的狼牙吊墜留下的印記，像一道永不褪色的誓言。那誓言仿佛是她對正義和善良的堅守，無論未來會面臨怎樣的困難和挑戰(zhàn)，她都不會后悔自己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