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雷殿深處,冰玉鑄就的觀星臺隔絕塵囂,唯有星河亙古不變的輝光流淌入內,映著白九思凝立如塑的身影。
他雙目緊閉,纖長的睫羽在月光下投出密密的暗影,面容如同神祇精心雕琢的石像,冰冷,空寂。
識海深處,卻是另一番景象。
神念化作的無形之軀,如墜深海,向著記憶之淵的至暗處不斷沉潛。
億萬塵埃般的記憶碎片在周身流淌,散發(fā)著或明或暗、或甜或澀的氣息。
越往下,漩渦般的撕扯之力就越發(fā)狂暴,如同無數(shù)冰冷的觸手從黑暗深處探出,要將他這縷探入的神念徹底絞碎。
尋常仙神的意識在此恐怕早已寸步難行,乃至心神失守、元神潰散。
白九思神府核心的神元如同定海神針,強行穩(wěn)住下墜之勢。
那點包裹著他全部意志的冷光,在混沌洶涌的識海浪濤中顯得如此渺小,卻又帶著一種摧枯拉朽的決絕,義無反顧地刺向更深的黑暗。
每一次突破無形的屏障,周身流淌的冰冷記憶碎片撞擊在神念護壁上,都發(fā)出令人牙酸的滋啦聲響,神念所化的意識甚至微微震顫,靈脈深處傳來陣陣被強行撕扯的隱痛。
歷劫百世的凡人掙扎,修成神祇的千載孤寒,大道爭鋒的雷霆萬鈞……無數(shù)早已封存、沉淀于時光長河底部的龐大記憶如同狂暴的魚群,被他不顧一切的下潛驚動,裹挾著各自蘊含的強大情緒風暴,瘋狂地沖擊著他固守的神志堤壩。
一個不慎,便是神念失守,意識迷失在這片只屬于他自己的混沌海洋之中。
就在他神念凝成的軀體因為這巨大的壓力而出現(xiàn)一絲不穩(wěn)的漣漪,心志如磐石也即將被狂潮撼動的剎那——
視野深處,一點極其微弱的、有別于其他任何記憶的、帶著灼熱溫度的……紅!
可是太快了,如同暗夜流星劃過深空,只留下一道轉瞬即逝的殘影,他甚至沒來得及看清那被紅色包裹的身影的面容,但那刺目的、鮮活到灼痛的紅色……像烙鐵般瞬間燙傷了他的識海。
是她,定是云蘿云蘿。
白九思不顧靈脈撕裂般的劇痛強行深入意識海,悍然撞碎前方更加粘稠厚重的記憶屏障,朝著那驚鴻一瞥的紅色軌跡追索而去。
識海之淵在瘋狂倒退,無數(shù)混亂的光影尖嘯像是被一只無形巨手攪動扭曲。
驟然間,視線豁然開朗。
那是一個……他記憶中從未存在過的角落。
殘破的景象凝固了。
大片柔軟的、鋪陳開的白色……并非冰雪,更像是天蠶云錦被褥的質地。
以及……大片鋪陳其上的、更奪目、更濃烈的紅。
云蘿身上的那襲紅衣,鮮艷得像血,像火焰,也像……致命的罌粟。
近在咫尺,近到他的神念如同擁有了實體,他甚至能“看”到那紅色綾羅因某種糾纏而略顯凌亂的褶皺,一個清晰的身影映入感知——她壓在那片白色的柔軟之上,烏發(fā)潑墨般散開,幾縷纏在白皙得晃眼的頸側。
而他自身存在的感知無比清晰——他正以一種俯壓的姿態(tài),陷落在那片云錦的柔軟中心,身下……
是云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