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弟的身體在我懷里越來越冷,懷里那截斷劍硌得肋骨生疼。密道盡頭透進慘白月光,像極了他跳崖那日斷魂崖的雪。我用披風裹緊他逐漸僵硬的身體,三百陰兵垂首立在身后,白骨鎧甲在幽藍鬼火中泛著冷光
通明殿的檀香味混著血腥味飄來的時候,我正站在殿后的老槐樹下。三年前清辭被罰跪在這里抄心法,膝蓋磨出血印還偷偷給我塞桂花糖。如今樹洞里還塞著半塊變硬的糖,上面的牙印清晰得像是昨天留下的
"吱呀——"殿門被陰兵推開時發(fā)出指甲刮過玻璃似的聲響。十八盞青銅燈懸在梁上,火苗藍幽幽地舔著燈芯,把供桌前的桃木牌殘片照得像片暗紅的雪。最中間那盞燈芯跳得格外歡,金紅色的火焰里裹著團灰黑色的東西,隨著火苗扭動
"首席弟子沈清霜勾結(jié)魔道,罪證確鑿——"
我突然想起三日前戒律堂會審,堂主把這盞魂燈扔在我面前。當時燈芯明明是普通的松脂,怎么會......胸腔突然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我踉蹌著撲到燈架前
灰黑色的布片在火中蜷曲,依稀能看見上面繡的并蒂蓮。針腳歪歪扭扭,是初學刺繡的人常有的錯漏——就像三年前那個桃花紛飛的午后,十五歲的師弟紅著臉把這個同心結(jié)塞進我袖袋
"師哥,這個......我繡了三個月。"他手指纏著衣擺,耳尖紅得滴血,"山下阿婆說同心結(jié)能保平安......"
我當時笑著捏他臉頰,調(diào)侃他繡得歪歪扭扭像只蟲子。他嗷嗚一聲撲過來撓我癢癢,兩個滾在桃樹下笑作一團。后來我把同心結(jié)系在劍穗上,直到斷魂崖那日劍斷人亡
"呵。"喉嚨里擠出破碎的笑聲,眼淚卻砸在燈座上。原來他一直收著,收了這么多年
九幽令突然在掌心發(fā)燙,陰兵們發(fā)出低低的嘶吼。我死死盯著那團在火中掙扎的布料,師弟臨死前染血的笑臉突然浮現(xiàn)在眼前——他把斷劍塞進我手里時,是不是早就知道會有今天?
"師哥,走啊!"
"清辭!"我猛地揮開陰兵的阻攔,手指直插進那盞魂燈?;鹧鏍C得皮肉滋滋作響,卻不如心里那把刀剜得疼。摸到燈芯的剎那,那團布料突然散發(fā)出刺骨的寒氣,竟像是有生命般纏上我的指尖
"嗡——"
整座大殿突然震顫起來,供桌上的桃木牌殘片全部豎起,拼成一張巨大的鎮(zhèn)邪符。十八盞魂燈同時炸開金色火焰,梁上垂下的幡幔無風自動,露出后面三米高的祖師像——那雙原本閉目慈悲的鎏金眼睛,此刻正射出兩道猩紅血光
"誅仙陣......"我后退半步撞在燈架上,青銅燈盞嘩啦墜地。小時候聽師尊說過,上古誅仙陣能凈化世間一切陰邪,怎么會藏在祖師像里?
"哈哈哈——沈清霜,你果然來了!"祖師像肚子突然裂開道縫隙,戒律堂堂主的臉從里面探出來,半邊身子還淌著密道里被陰兵撕碎的傷口,"用師弟的同心結(jié)做燈芯,這招'情絲引'果然能引你入甕!"
陰兵們咆哮著撲上去,卻在靠近祖師像三米處突然炸開漫天骨粉。金光如暴雨般從祖師像周身的符咒射出,我眼睜睜看著最前排的陰兵瞬間化為齏粉
"師哥......當心......"
懷里的斷劍突然發(fā)出嗡鳴,劍柄上的桃花紋亮起柔和白光。這把我送給清辭的佩劍,當年斷魂崖下隨他一同墜入深淵,此刻竟自己掙脫腰帶,懸浮在我身前
"不知死活!"堂主冷笑一聲按下機關,祖師像背后突然彈出十二把金色飛劍,劍身上"誅魔滅邪"四個篆字閃著血光,"師尊說了,留你不得!"
十二道金光同時射向心口,我揮出九幽令抵擋,卻被震得氣血翻涌。令牌表面開始出現(xiàn)蛛網(wǎng)般的裂痕,陰兵們前仆后繼組成盾墻,白骨在金光中寸寸碎裂
"清霜師侄,認命吧!"堂主的狂笑從祖師像里傳來,"誅仙陣乃祖師親創(chuàng),你這些陰兵不過是螳臂當車!"
最后一道金光突破防御時,我閉上了眼睛。預想中的劇痛沒有到來,反而感到一陣溫暖的氣息裹住全身。斷劍在我面前劇烈震顫,劍身浮現(xiàn)出密密麻麻的血色符文,竟是清辭這些年用心血灌溉的劍骨!
"噗嗤——"金劍穿透白光的瞬間發(fā)出悶響,斷劍突然發(fā)出龍吟般的長嘯,帶著我撞破右側(cè)殿墻滾進偏殿。身后傳來祖師像轟然倒塌的聲響,血腥味混著檀香從破洞灌進來,嗆得我劇烈咳嗽
"咳咳......"我撐著斷劍坐起身,這才發(fā)現(xiàn)劍身布滿裂紋,原本光滑的劍刃上沾著些金色碎片——那是從祖師像心口剜出來的東西
掌心突然傳來刺痛,低頭看見九幽令上的裂紋越來越多,卻有一縷金光順著令牌爬上來,在我手腕處形成個詭異的符咒。和當年師尊在我心口種下的誅仙訣,一模一樣
殿外突然響起密集的腳步聲,火把的光芒映紅了半邊天。我握緊斷劍踉蹌站起,偏殿供桌上散落的卷宗被風吹得嘩嘩作響——那是戒律堂歷年的刑罰記錄,最上面那頁畫著個熟悉的烙印,正是師弟右肩那個月牙形的疤
"搜!首席叛徒就在里面!"
熟悉的聲音越來越近,我扯下披風蓋住清辭的臉,將斷劍插入地面。劍柄上的桃花紋突然綻放微光,照亮了卷宗里夾著的半張紙——上面是個生辰八字,還有一行熟悉的字跡:今日種下同心蠱,他日必能引九幽令......
偏殿的窗欞突然被火把映得通紅,戒律堂弟子的腳步聲踩碎了夜的寂靜。我攥著那張寫有同心蠱秘法的殘紙,指尖被邊緣割出細血珠——原來師弟右肩那月牙形的疤根本不是練劍所致,而是被種下蠱毒的烙印
"師娘......"我想起二十年前那個總愛往槐樹下塞糖糕的溫婉婦人。她臨終前攥著我的手,說要永遠護著清辭周全。原來從那時起,這盤棋就已落定
斷劍突然劇烈震顫,劍身裂紋中滲出的血珠在青磚上畫出詭異符咒。殿外傳來鐵鏈拖地的刺耳聲響,有人用劍柄猛砸殿門:"沈清霜!交出九幽令饒你全尸!"
是掌門將!他的聲音比三年前在戒律堂聽到時蒼老許多,卻依舊透著令人作嘔的虛偽。我扶著供桌緩緩站起,斷劍垂落的瞬間,劍尖劃破一個蒙塵的錦盒
金絲楠木盒中靜靜躺著塊雙魚玉佩,正是當年師娘給我們兄弟二人的記名信物。此刻玉佩突然發(fā)燙,雙魚眼眶處竟?jié)B出暗紅液體,在月光下凝成血珠滴落
"轟隆——"殿門被撞開的剎那,玉佩突然爆裂。無數(shù)記憶碎片如潮水般涌入腦海——看見師尊在密室用活嬰煉制血丹,看見掌門將把尚在襁褓的清辭浸入養(yǎng)蠱池,看見師娘被釘在誅仙柱上時仍死死護住懷中襁褓......
"?。?我捂住頭踉蹌后退,撞翻了滿架卷宗。泛黃的書頁紛飛飄落,每張都記載著戒律堂的滔天罪行——那所謂的"勾結(jié)魔道",不過是他們?yōu)閵Z取九幽令編造的謊言
"找到他了!"弟子們的驚呼聲中,十二道金光再次破空而來。這次我看清了,那些所謂"誅魔滅邪"的飛劍劍穗上,都系著與清辭同心結(jié)一模一樣的布料
斷劍突然發(fā)出龍吟,自發(fā)橫在我身前。劍氣掃過之處,供桌上的刑具突然紛紛炸裂,露出里面隱藏的孩童骸骨。我這才明白,通明殿根本不是什么圣地,而是用無數(shù)冤魂堆砌的祭壇!
"清霜師侄,事到如今還想負隅頑抗?"掌門將的聲音從金光后傳來,"只要交出九幽令,念在同門一場,我可以讓你死得痛快點"
我低頭看著掌心逐漸碎裂的九幽令,突然放聲大笑。笑得眼淚都流出來,笑得肩膀發(fā)顫,笑得殿內(nèi)眾人面面相覷。那些封存的記憶正在覺醒,師娘臨終前的囑托在耳邊回響:"霜兒,替娘看好弟弟......"
"想要九幽令?"我抹掉臉上的淚,斷劍在掌心轉(zhuǎn)出凌厲劍花。供桌下的地磚突然裂開,露出十二具盤膝而坐的白骨——正是百年前失蹤的十二位親傳長老
金光劍雨落下的瞬間,我咬破舌尖將血噴在斷劍上。"師弟,我們回家了。"話音未落,整座偏殿突然塌陷,十二具白骨同時睜開幽藍鬼火,在廢墟中結(jié)成往生陣,將戒律堂眾人團團圍住
斷劍劍鋒劃過掌心,血珠在月光中凝成鎖鏈,纏向驚慌失措的掌門將。我踩著廢墟緩緩上升,九幽令的碎片在身前組成巨大陣紋。那些記載著真相的卷宗自行飛入陣中,化作燃燒的符咒照亮夜空
"以我沈清霜之名,"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夜風中回蕩,帶著不屬于人間的寒意,"請九幽萬千怨靈,共判此世罪孽!"
掌門將驚恐的尖叫聲戛然而止。他的身體正在金光中融化,露出里面盤踞的血色蠱蟲。而那些追殺我的弟子們突然開始互相殘殺,臉上都浮現(xiàn)出與清辭臨終前相同的詭異笑容
當?shù)谝豢|朝陽刺破云層時,我抱著重新變得溫熱的斷劍坐在通明殿廢墟上?;睒湎履前雺K桂花糖不知何時落在腳邊,被晨露浸得濕潤。遠處傳來山門倒塌的巨響,整個仙門正在怨靈的哀嚎中崩塌
斷劍突然在掌心輕輕顫動,一道微弱的白光從中升起,在我面前凝成少年模糊的剪影。他穿著初見時那件洗得發(fā)白的道袍,手里捏著個歪歪扭扭的同心結(jié)
"師哥,"他笑著伸手,耳尖還是紅的,"槐花開了,我們該下山買糖糕了......"
我伸手去抓那抹虛影,指尖卻穿過一片冰涼。殘陽如血,將斷劍上的桃花紋照得格外鮮艷,里面滲出的血珠正順著我的指尖,滴在那半塊桂花糖上
遠處傳來馬蹄聲,地面開始震顫。我站起身,發(fā)現(xiàn)五指正在逐漸變得透明。斷劍突然發(fā)出嗡鳴,劍身上浮現(xiàn)出密密麻麻的血字——那是清辭這些年用生命記下的解蠱之法,最后一行墨跡未干:吾名清辭,愿以魂魄為祭,換師哥此生長安
"傻子。"我把臉埋進逐漸消散的霧氣里,嘗到久違的桂花糖甜味。那些追殺而來的修仙正途們不會知道,他們窮盡一生想要得到的九幽令,從來就不是什么邪物
當十二柄金色飛劍穿透胸膛時,我笑著握緊了斷劍。師弟說得對,桃花開了,我們是該回家了。只是這次,換我牽著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