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國安大樓,水泥臺階被雨水洗得發(fā)亮,像鋪了一層碎玻璃,蘇晚晚的高跟鞋踩上去發(fā)出清脆的“嗒、嗒”聲,每一步都像敲在寂靜的夜里。
雨后的空氣裹著鐵銹和濕土的氣息,風從巷口灌進來,掀起她裙擺的一角,涼意順著小腿爬升。
陸北梟的車就停在臺階下,黑色車身映著灰蒙蒙的天光,唐秘書正彎腰擦拭后視鏡,指尖劃過鏡面,留下一道水痕。
見兩人過來,他立刻直起身,利落地拉開車門,金屬鉸鏈發(fā)出輕微的“咔”聲。
“去臨時羈押點?!碧K晚晚坐進副駕,皮質(zhì)座椅微涼,她系安全帶的動作頓了頓,布料摩擦頸側(cè),發(fā)出細微的窸窣,“我要見冷鳶?!?/p>
陸北梟的手剛搭在方向盤上,指節(jié)微微收緊,皮革在掌心留下一道壓痕。
“晚晚,那地方魚龍混雜?!彼穆曇舻统粒襁h處悶雷滾過。
“我知道?!彼齻?cè)過身,指尖輕輕碰了碰他手背——那觸感微涼,卻讓他心頭一顫。
她聲音放軟,卻帶著釘子般的力道:“但你早上在審訊室說,冷鳶手里有蘇婉的照片?!彼D了頓,呼吸拂過他耳際,“我要幫你搶回來?!?/p>
車還沒發(fā)動,后車窗突然被敲響。
“咚、咚?!?/p>
小趙抱著一摞文件站在雨痕未干的玻璃外,警服肩頭沾著幾點水跡,發(fā)梢還掛著細小的水珠。
他抬眼,目光在兩人之間游移:“蘇女士,臨時羈押點現(xiàn)在歸我們接管,無關(guān)人員不能進?!?/p>
“我不是無關(guān)人員?!碧K晚晚推開車門,風猛地灌入,掀起她的裙擺,冷意撲上大腿。
她從包里摸出支黑色錄音筆,塑料外殼冰涼,按鈕發(fā)出“咔”的輕響,“這是昨晚恢復的倉庫監(jiān)控音頻,還有圓圓被救那晚顧城的行車記錄——你們要證據(jù),我給。但讓我進去?!?/p>
小趙的目光掃過錄音筆,喉結(jié)動了動。
他見過太多哭哭啼啼來求情的家屬,可眼前這女人的眼睛亮得像淬了火的刀,明明在求人,倒像在談一樁公平買賣。
“最多半小時。”他退后半步,聲音干澀,“我陪你進去。”
羈押室的鐵門“吱呀”一聲打開,霉味混著消毒水味撲面而來,嗆得人鼻腔發(fā)酸。
墻壁斑駁,墻角結(jié)著蛛網(wǎng),燈管嗡嗡作響,投下慘白的光。
冷鳶坐在角落的鐵椅上,長發(fā)散亂地搭在肩頭,聽見動靜抬眼——那眼神像被踩了尾巴的貓,瞳孔縮成一線,卻在看見蘇晚晚時突然笑了:“蘇太太,來給陸先生探監(jiān)?”
蘇晚晚的指甲掐進掌心,刺痛讓她清醒。
前世她在病房彌留時,就是這張臉趴在顧城肩頭,說“晚晚姐你放心,我會替你照顧城哥和圓圓”。
那聲音甜得發(fā)膩,像糖漿裹著刀片。
她深吸口氣,從包里掏出張照片拍在桌上,紙面摩擦鐵桌,發(fā)出“啪”的一聲:“蘇婉的照片呢?”
冷鳶的笑僵在臉上。
陸北梟站在門口,看著蘇晚晚脊背繃成一道弦,像一張拉滿的弓。
三天前她還在夜市攤前給顧客打包鹵味,指尖沾著辣椒油的香氣,如今卻能踩著十厘米的高跟鞋,在重案犯面前把謊話編得比真的還像——他突然明白,為什么那些被她敲暈的小賊總說“那女的比狼還狠”。
“唐秘書。”他轉(zhuǎn)身走向走廊盡頭的監(jiān)控室,聲音壓得很低,像踩在地毯上的腳步,“查蘇婉最后一次出現(xiàn)在獵犬基地的時間?!?/p>
唐秘書的手指在筆記本電腦上頓住,屏幕藍光映在他臉上:“陸總,那基地三年前就被炸成廢墟了。”
“但她沒死。”陸北梟盯著監(jiān)控畫面里蘇晚晚的側(cè)影,她睫毛微顫,像被風吹動的蝶翼,“有人用藥物清除了她的記憶,改了身份?!彼腹?jié)抵著桌面,發(fā)出輕微的“叩”聲,“查當年參與影子計劃的醫(yī)生名單。”
監(jiān)控室的空調(diào)突然發(fā)出“嗡”的一聲,像某種警報。
蘇晚晚在畫面里猛地抬頭,像是感覺到什么。
陸北梟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的表情和他第一次在醫(yī)院見到時重疊,那時她抱著高燒的小糖,指尖發(fā)燙,眼睛里燒著團火,說“我要我的女兒”。
“晚晚?”他快步走回羈押室,正撞見冷鳶被小趙按在桌上搜身,金屬手銬“咔”地扣上,冷鳶發(fā)出一聲悶哼。
蘇晚晚捏著張泛黃的照片,指尖在照片邊緣的折痕上摩挲,紙面粗糙,像砂紙擦過皮膚。
照片里是個穿藍布衫的女人,懷里抱著個扎羊角辮的小姑娘,背景是褪色的紅磚墻,墻皮剝落,像干涸的血痕。
“這是蘇婉?”她抬頭看他,聲音輕得像片雪,落在耳膜上卻重如千鈞,“可為什么……”她按住心口,那里像被無形的手攥緊,“我這里疼?!?/p>
陸北梟的呼吸一滯。
他接過照片,背面有行褪色的鋼筆字,墨跡暈開,像淚痕:“婉姐,等我賺夠錢,就接你和小團去南方?!甭淇钍恰鞍⒊恰?。
“顧城?”蘇晚晚的瞳孔驟縮,聲音發(fā)顫,“他認識蘇婉?”
“?!?/p>
蘇晚晚的手機在包里震動,像一顆跳動的心臟。
她接起電話,聽了兩句,臉色瞬間冷下來:“我半小時后到?!彼颜掌M陸北梟掌心,指尖在他掌紋間劃過,“蘇記被匿名舉報洗錢,股價跌了七個點?!?/p>
陸北梟抓住她要走的手腕,皮膚相觸,溫熱的脈搏撞上他的指腹:“我陪你。”
“不用?!彼词治兆∷氖?,在他掌心畫了個圈——那是他們新約的暗號,代表“等我”,指尖的觸感像烙印,“你盯著冷鳶,我去清內(nèi)鬼?!?/p>
蘇記集團總部的電梯門打開時,財務總監(jiān)王姐正攥著一疊文件在走廊里打轉(zhuǎn),紙頁邊緣被她捏得卷曲。
見蘇晚晚過來,她的臉白了白,喉結(jié)上下滑動,像吞了塊冰。
“蘇總,審計局的人已經(jīng)在會議室了……”
“我知道。”蘇晚晚踩著高跟鞋往會議室走,發(fā)梢掃過王姐僵硬的肩膀,帶起一陣微風,“把各部門主管都叫過來?!?/p>
會議室的投影儀亮起時,屏幕上是蘇記近三年的資金流向圖,紅線交錯,像一張蛛網(wǎng)。
蘇晚晚把三份蓋著紅章的合同丟進碎紙機,紙頁撕裂的“嘶啦”聲中,火星在縫隙間噼啪作響:“有人想借洗錢案搞垮蘇記?正好,我也想查查,是誰把假合同塞進了審計檔案?!彼哪抗鈷哌^財務總監(jiān),“王姐,你表弟上周在濱江苑買了套房子,首付三十七萬?!彼c開一張轉(zhuǎn)賬記錄,屏幕藍光映在她眼中,“賬戶是‘吳記水產(chǎn)’,對吧?”
王姐的嘴唇開始發(fā)抖,指尖冰涼。
“吳記水產(chǎn)是顧城他爸的干兒子開的。”蘇晚晚指尖敲了敲桌面,聲音清脆,“你說,這三十七萬,是顧城給你的封口費,還是林薇的?”
會議室外的陽光突然被云遮住,陰影爬過地板,像墨汁蔓延。
王姐的指甲掐進掌心,額角沁出冷汗——她想起三個月前在咖啡廳,林薇涂著酒紅色指甲油的手,把銀行卡推到她面前,指甲敲擊桌面,像敲喪鐘:“幫我在蘇記的賬里動點手腳,這錢就是你的?!?/p>
“蘇總……”她聲音發(fā)顫,“我、我也是被威脅……”
“威脅?”蘇晚晚扯了扯嘴角,皮鞋尖點地,發(fā)出輕微的“嗒”聲,“你威脅我時,怎么沒見你手軟?”她起身關(guān)掉投影儀,黑暗瞬間吞沒房間,“今天下班前,把轉(zhuǎn)賬記錄和聊天記錄發(fā)到我郵箱。”她經(jīng)過王姐身邊時停住,呼吸拂過對方耳畔,“否則……”她笑了笑,聲音輕得像耳語,“我不介意讓審計局的人查查,你去年在澳門賭場刷的那二十萬,是誰出的?!?/p>
深夜十一點,蘇晚晚的辦公室還亮著燈。
她靠在轉(zhuǎn)椅上,皮質(zhì)椅背發(fā)出輕微的“吱呀”聲,面前攤著陸北梟給的檔案殘頁。
一張模糊的照片從紙頁間滑落,掉在地毯上——穿白大褂的女人抱著小女孩,背影被歲月浸得發(fā)黃,卻和她鏡中的模樣有七分相似。
“蘇婉……”她彎腰撿起照片,指尖撫過女人耳后那顆朱砂痣——和她自己耳后那顆,位置分毫不差,觸感像碰到了另一個自己。
窗外突然傳來一聲輕響,像是樹枝刮過玻璃。
蘇晚晚猛地抬頭,只看見玻璃上自己的影子,以及遠處樹梢間晃動的黑影,像片被風卷走的枯葉。
她抓起手機要打給陸北梟,又停住。
月光透過百葉窗漏進來,在照片背面照出一行更小的字:“小晚,要是我走丟了,你就替我活著。”
辦公室外的走廊里,王姐抱著個牛皮紙袋站在陰影里。
她看著辦公室的燈光,喉結(jié)動了動,終究沒敢敲門。
墻角的綠蘿在風里搖晃,葉片影子落在她攥得發(fā)白的指節(jié)上——那里面,是林薇讓她轉(zhuǎn)交的最后一封“指示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