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點半，雨后的街道還濕漉漉的，路燈的光落在水洼里，一圈圈漾開去，像打碎的金子。賀峻霖抱著幾本復習資料，站在"蜜語"甜點店后門。玻璃門上貼著張有點卷邊的招聘啟事，用歪歪扭扭的字寫著"招兼職學徒，晚上六點到九點"，下面還畫了個簡筆畫的蛋糕，旁邊打了個大大的笑臉。

他推開門，門上掛著的風鈴叮鈴叮鈴地響了。暖黃色的燈光從門縫漏出來，混著一股甜甜的味道飄過來。賀峻霖站在門口，沒進去，隔著門上的玻璃窗往里看。

操作間不大，一條長長的不銹鋼操作臺占了大半空間。嚴浩翔背對著門口，站在臺子前，戴著雙看起來有點幼稚的卡通隔熱手套，正低著頭弄一個蛋糕。暖色的燈光照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印在墻上，看起來比平時溫和多了。

空氣里全是甜甜的香味，有香草的味道，還有點焦糖和黃油混在一起的味兒，聞著就讓人心頭發(fā)暖。賀峻霖看著嚴浩翔的背影，他的肩膀放松著，跟平時在學校里緊繃著的樣子完全不一樣。

嚴浩翔好像在跟自己說話，嘴里輕輕哼著什么調(diào)子。賀峻霖仔細聽了聽，才發(fā)現(xiàn)那是他手機鈴聲的旋律，有次給嚴浩翔講數(shù)學題的時候響過。

嚴浩翔左手托著個裱花袋，右手慢慢地轉(zhuǎn)動著裱花臺。奶油在他手下慢慢變成一朵玫瑰花的樣子，挺好看的。弄完一朵，他把裱花袋放在一邊，挖了一小勺奶油送到嘴里，閉上眼睛嘗味道，眉頭微微皺了一下，然后拿起旁邊的糖罐子，又往碗里加了點糖。

賀峻霖推開門，走了進去。

嚴浩翔聽見聲音，猛地轉(zhuǎn)過身，身體一下子繃緊了，手不自覺地就往身后藏。看到是賀峻霖，他愣了一下，才慢慢放松下來，裝得滿不在乎的樣子，用手背抹了下嘴，把嘴角的奶油擦掉。

嚴浩翔"來了怎么不吭聲？想嚇死誰？"

嚴浩翔的聲音有點硬，不過聽起來沒什么火氣。

賀峻霖舉了舉手里的資料袋：

賀峻霖"看你忙。林老師說你這周缺了三次晚自習。"

嚴浩翔轉(zhuǎn)過身去繼續(xù)弄他的蛋糕，聲音悶悶的：

嚴浩翔"學生會查這么嚴？學霸也兼職紀律委員了？"

賀峻霖"我只是不想下次模擬考你的排名太難看。"

賀峻霖走進操作間，把資料袋放在空著的操作臺角落。放的時候，他看見臺面上丟著個用完的創(chuàng)可貼包裝。

他的視線掃過操作臺，看見上面擺著一本翻得挺舊的甜點配方書，旁邊貼著張手寫的便簽，上面寫著「第37次嘗試——減少10%糖量」，字跡看著有點眼熟，是嚴浩翔的字，只是比平時作業(yè)本上的認真多了。

賀峻霖拿起那本書翻了翻，書里夾著不少小紙條，空白的地方還有隨手畫的小圖案，大多是些歪歪扭扭的蛋糕和小人。

賀峻霖"這里香草精用量和溫度成反比關(guān)系，"

賀峻霖指著書上的一行筆記說，

賀峻霖"你上次考試的物理題就有類似原理。"

嚴浩翔湊過來看了一眼，皺了皺眉：

嚴浩翔"別把什么都變成數(shù)學題行嗎？甜點是靠感覺的。"

賀峻霖"烘焙其實是精確的化學反——"

賀峻霖話還沒說完，就感覺鼻子上一下涼涼的、軟軟的。他愣了一下，看見嚴浩翔正拿著一根沾了奶油的手指，一臉得意地看著他。

賀峻霖"喂！"

賀峻霖喊了一聲，伸手抹了下鼻子，手上沾了黏糊糊的奶油。

嚴浩翔笑得眼睛都瞇起來了：

嚴浩翔"賀學霸，你的反應(yīng)速度不行啊。"

賀峻霖看了一眼旁邊桌子上的奶油碗，一把端起來，朝嚴浩翔走去。

賀峻霖"你找死！"

嚴浩翔"來??！"

嚴浩翔笑著往旁邊躲。

操作間本來就小，兩個人這么一追一躲，頓時就顯得更擠了。賀峻霖跑得快，嚴浩翔動作更靈活，兩個人繞著操作臺轉(zhuǎn)圈。賀峻霖不小心撞到了旁邊的架子，一袋杏仁粉嘩啦啦全撒在了地上。

賀峻霖"哎呀！"

賀峻霖停下腳步，看著地上的杏仁粉，有點無奈。

嚴浩翔趁機從后面抱住他，往他臉上抹了一大塊奶油。

嚴浩翔"哈哈哈，抓到你了！"

賀峻霖想推開他，結(jié)果腳下不知道踩到了什么，"啊"了一聲，向后滑去。嚴浩翔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后領(lǐng)?？墒琴R峻霖摔得太突然，力氣太大，嚴浩翔沒拉住，反而被帶得往前一傾，兩個人一起摔倒在了地上。

"砰"的一聲悶響，嚴浩翔用后背和胳膊墊在了賀峻霖下面，賀峻霖面朝下摔在了他的胸口。兩個人的臉離得特別近，眼睛對著眼睛。

賀峻霖的心跳得飛快，他能感覺到嚴浩翔胸口的起伏，還有他身上傳來的溫度。就在這時候，兩個人的頭好像都往前動了一下，嘴唇突然碰到了一起。

軟軟的，溫溫的，還有點甜甜的奶油味。

賀峻霖的腦子一下子就空了，像被按了暫停鍵。他能感覺到嚴浩翔的睫毛輕輕顫動著，呼出來的氣噴在他的臉上，熱乎乎的。

嚴浩翔也僵住了，眼睛睜得大大的，看著賀峻霖。過了好幾秒，他好像才反應(yīng)過來剛才發(fā)生了什么，猛地把賀峻霖推開。

嚴浩翔"操...你他媽看著點路！"

嚴浩翔的聲音都變調(diào)了，臉紅得像煮熟的蝦子，從耳朵尖一直紅到脖子根。他說完這句話，幾乎是手腳并用地爬起來，跌跌撞撞地就往外跑。

賀峻霖還保持著摔倒的姿勢躺在地上，腦子里一片混亂。他下意識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好像還能感覺到剛才那種柔軟的觸感?？諝庵械哪逃拖阄逗孟窀鼭饬?，甜甜的，帶著點讓人心慌的味道。

他在地上躺了好久，才慢慢坐起來。衣服上沾了不少奶油，臉上也黏糊糊的。他自嘲地笑了笑，準備站起來。

這時候，他的手碰到了一個硬硬的東西。低頭一看，是從操作臺下層架子上掉下來的畫板。剛才摔倒的時候可能不小心碰到了。

一張素描從畫板里滑了出來，飄到了地上。賀峻霖撿起來一看，一下子就愣住了。

畫上是一個男生的側(cè)臉，低著頭，正在做題。眉眼、嘴角，每一個細節(jié)都畫得清清楚楚。賀峻霖認得，那是他自己。畫的角度，像是坐在教室后排看到的樣子。

賀峻霖的心跳又快了起來，他拿著畫紙的手微微顫抖。他仔細看著這張畫，線條很細膩，尤其是眼睛的地方，畫得特別專注。畫的左上角，用鉛筆寫著三個字：「我的光」。那三個字寫得很用力，紙都有點被劃破了，看得出來是反復描過很多遍。

賀峻霖突然想起，過去這幾個月，他總感覺好像有人在看他，可每次回頭，都找不到是誰?，F(xiàn)在想起來，可能是嚴浩翔？

他翻過畫紙，看到背面用鉛筆寫著一個日期。那個日期，正好是他們第一次一起住的那天。

窗外不知道什么時候又下起了小雨，雨滴打在玻璃上，發(fā)出噼里啪啦的聲音。賀峻霖坐在地上，手里捏著那張素描，心里亂糟糟的。

突然，他好像聽到遠處的街道上傳來一聲自行車急剎車的聲音。

賀峻霖手指猛地收緊，素描紙邊緣被捏出一道深深的折痕。剎車聲尖銳得像玻璃碎裂，緊接著是金屬碰撞地面的悶響。他幾乎是手腳并用地爬起來，膝蓋撞在操作臺角也顧不上疼，抓起地上的外套就往門外沖。

雨絲斜斜地打在臉上，混著沒擦干凈的奶油往下淌。后巷空無一人，只有垃圾桶被風吹得哐當作響。賀峻霖的心臟捶打著肋骨，順著巷口往右跑時，看見嚴浩翔的自行車歪在馬路牙子上，前輪還在徒勞地轉(zhuǎn)著圈。

賀峻霖"嚴浩翔！"

他的聲音被雨吞沒了一半。街對面的路燈下，那個熟悉的身影正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右手捂著左胳膊肘，校服外套的肘部位置已經(jīng)洇開一片深色。賀峻霖沖進雨里，冰冷的雨水瞬間澆透了他單薄的T恤。

賀峻霖"站?。?

這個詞喊出口的時候，賀峻霖自己都愣住了。就像無數(shù)次在教室里，監(jiān)考老師轉(zhuǎn)身寫板書時，他低聲提醒那個總想偷看他試卷的男生。就像某個暴雨夜，少年渾身濕透地站在他家門外，眼神倔強得不肯服輸。

嚴浩翔果然停住了腳步，但沒有回頭。路燈在他身上切出明暗分明的輪廓，雨水順著他棱角分明的下頜線往下滴，在衣領(lǐng)上暈開一小片深色。賀峻霖跑過馬路，輪胎碾過積水濺起冰冷的水花，打在他小腿上。

距離五米時，他看清嚴浩翔捂著胳膊的手指在微微顫抖。距離三米時，他聞到空氣中除了雨水的潮氣，還有一絲淡淡的血腥味。距離一米時，嚴浩翔突然轉(zhuǎn)過身，眼睛紅得嚇人。

嚴浩翔"你跟著我干嘛？"

他的聲音啞得厲害，像是砂紙磨過木頭，

嚴浩翔"看我笑話？"

賀峻霖沒說話，只是伸手去拉他的胳膊。嚴浩翔猛地甩開，動作太大牽動了傷口，疼得悶哼一聲。賀峻霖趁機抓住他受傷的左腕，指腹觸到黏膩的液體——果然是血。

嚴浩翔"松開！"

嚴浩翔想甩開他，力氣卻意外地小。

賀峻霖盯著他濕透的鎖骨，那里還沾著一點白色的奶油痕跡，是剛才摔倒時蹭上的。雨越下越大，他能看見嚴浩翔睫毛上凝結(jié)的水珠，和他自己一樣，嘴唇因為剛才那個短暫的觸碰微微泛紅。

賀峻霖"先說清楚，"

賀峻霖的聲音出奇的鎮(zhèn)定，雨水順著他的額發(fā)滴進眼睛，有點澀，

賀峻霖"自行車怎么回事？"

嚴浩翔梗著脖子往旁邊看，路燈的光落在他臉上，能看到他緊繃的側(cè)臉線條

嚴浩翔"要你管。"

賀峻霖"我是你監(jiān)護人。"

賀峻霖故意加重了這四個字。

這句話像是戳中了嚴浩翔的某個開關(guān)，他突然掙扎得更厲害：

嚴浩翔"誰他媽要你監(jiān)護！賀峻霖我告訴你，剛才那個就是個意外，誰都不許再提！"

他的力道太大，賀峻霖沒抓緊，被他甩得后退一步。嚴浩翔趁機轉(zhuǎn)身就走，沒走兩步卻因為胳膊的傷疼得抽了口氣，腳步踉蹌了一下。賀峻霖追上去，這一次直接從背后抱住了他。

兩個人的身體都濕淋淋的，冰冷的校服貼在一起，卻抵不過彼此皮膚傳來的溫度。嚴浩翔的身體瞬間僵住，像被按了暫停鍵的機器。賀峻霖把下巴擱在他濕透的肩膀上，能聞到雨水沖刷過后，他頭發(fā)里隱約殘留的香草奶油味。

賀峻霖"你的胳膊在流血。

"賀峻霖的聲音就在他耳邊，帶著水汽，

賀峻霖"蛋糕還在烤箱里。"

嚴浩翔的身體瑟縮了一下，不是因為冷。賀峻霖感覺到他胸腔里傳來的震動，像被困住的野獸發(fā)出的低吼。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聽見嚴浩翔用幾不可聞的聲音說：

嚴浩翔"過期了...面粉早上就過期了。"

賀峻霖的心猛地一沉。難怪他剛才覺得那個玫瑰裱花有點不對勁，奶油的光澤度不夠，原來是材料的問題。他想起操作臺上那個寫著"第37次嘗試"的便簽，字跡被雨水浸得模糊，現(xiàn)在想來卻像是刻在心里。

賀峻霖"37次。"

賀峻霖輕聲重復了一遍。

嚴浩翔的身體突然劇烈地顫抖起來。賀峻霖松開環(huán)著他腰的手，轉(zhuǎn)到他面前時，看到這個總是裝作刀槍不入的少年，眼眶紅得像要滴出血來。雨水和不知是淚還是別的什么液體混在一起，順著他繃緊的下頜線往下淌。

賀峻霖"畫了多久？"

賀峻霖抬起手，指尖輕輕碰了碰他流血的胳膊肘，

賀峻霖"那張素描。"

嚴浩翔猛地別過頭，牙關(guān)咬得死緊。賀峻霖卻不允許他逃避，用手指捏住他的下巴，強迫他轉(zhuǎn)過來看著自己。雨更大了，打在兩人身上噼里啪啦地響，周圍的路燈和店鋪招牌在雨幕里變成模糊的光暈。

賀峻霖"說話。"

這兩個字像有魔力，嚴浩翔的嘴唇動了動，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嚴浩翔"一百二十七張。"

賀峻霖的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攥住。一百二十七張，從他們第一次被迫同居那天起，幾乎每天一張。那些他以為是錯覺的注視，那些莫名出現(xiàn)在他桌肚里的熱牛奶，那些考試前"恰好"出現(xiàn)在他書包里的復習重點...

賀峻霖"為什么......"

他的問題沒能問完，因為嚴浩翔突然抬手按住了他的后腦勺，狠狠地吻了上來。

這個吻和剛才那個意外的觸碰完全不同，帶著少年人不管不顧的莽撞和孤注一擲的絕望。雨水混著淡淡的血腥氣和殘留的奶油甜味，嚴浩翔的嘴唇很燙，帶著咬破的血腥味，固執(zhí)地撬開他的牙齒，像是要把所有不敢說出口的話都揉碎了塞進他嘴里。

賀峻霖的大腦一片空白，只感覺到少年顫抖的手和滾燙的眼淚。他能嘗到嚴浩翔口腔里的味道，甜的，苦的，還有血的銹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讓他心臟抽痛的味道。

就在他快要窒息的時候，嚴浩翔猛地推開他，后退了兩步，背靠著冰冷的墻壁滑坐在地上，把頭埋在膝蓋里，肩膀劇烈地顫抖著，發(fā)出壓抑的嗚咽聲。

賀峻霖站在雨里，渾身濕透，嘴唇還殘留著那個激烈吻的溫度。他低頭看著蜷縮在地上的少年，路燈在他身上投下長長的影子，像一只受傷的小獸。

這時，他口袋里的手機開始震動。是林玥的電話，可能是來問嚴浩翔為什么還沒回家。賀峻霖沒有接，任由手機在口袋里固執(zhí)地震動著。

他蹲下來，輕輕碰了碰嚴浩翔濕漉漉的頭發(fā)。少年的身體瑟縮了一下，卻沒有躲開。

賀峻霖"起來吧，"

賀峻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賀峻霖"回店里，我給你處理傷口。"

嚴浩翔沒有動，只是把臉埋得更深。賀峻霖嘆了口氣，脫下自己濕透的外套，披在他顫抖的肩膀上。外套上還沾著剛才的奶油痕跡，暈開成模糊的白色。

賀峻霖"你的蛋糕還在等你。"

賀峻霖輕聲說，

賀峻霖"還有37次后面，第38次的機會。"

嚴浩翔的身體猛地一顫。賀峻霖伸出手，這一次，少年猶豫了一下，終于把冰涼的手放進了他的掌心。

作者我又回來了～

作者還有送鮮花的寶子們，加更的話后續(xù)也會陸續(xù)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