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天像孩子的臉，前一秒還晴得晃眼，放學鈴一響，豆大的雨點就砸了下來。教學樓里瞬間炸開鍋，學生們擠在走廊上驚呼著收衣服，喧鬧聲混著嘩啦啦的雨聲，把整個學校都泡在了潮濕的噪音里。賀峻霖收拾書包的動作沒受影響，拉鏈拉到一半時，眼角余光瞥見窗外那個靠在宣傳欄下的身影。

有點不對勁。

嚴浩翔從來不在放學時間磨磨蹭蹭，尤其是雨天。這家伙總是能精準踩著暴雨來臨前的30秒沖出校門，用校霸特有的橫沖直撞搶占先機?？涩F(xiàn)在，他就那么背對著教學樓站著，雙手插在校服褲袋里，右肩微微向內(nèi)收著，像是在藏什么東西。

賀峻霖把最后一本練習冊塞進書包，指尖在觸到書包內(nèi)側(cè)的創(chuàng)可貼時停頓了0.5秒。上周嚴浩翔打架時蹭破了手肘，硬是不肯上藥，最后還是趁他睡覺偷偷貼上的。白色包裝袋上還留著幾個淺淺的牙印，不知道是緊張還是習慣。

賀峻霖"等雨停？"

賀峻霖走到嚴浩翔身邊時，特意踩過水洼弄出聲響。

嚴浩翔的肩膀幾不可查地繃緊了，轉(zhuǎn)身時左手飛快地在右側(cè)腰后按了一下：

嚴浩翔"等人。"

賀峻霖的目光落在對方校服領(lǐng)口，那里露出一小截藍白條紋的繃帶邊角——市立醫(yī)院特有的款式。嚴浩翔今天穿的校服襯衫明顯大了一號，左側(cè)肩胛骨位置的面料奇怪地隆起，隨著呼吸微微起伏。

賀峻霖"等誰？"

賀峻霖故意向前半步，擋住嚴浩翔藏在身后的手。雨水順著傘沿滴落，在兩人之間圈出一個潮濕的結(jié)界。

嚴浩翔"關(guān)你......"

嚴浩翔的狠話只說了一半，突然側(cè)頭望向教學樓后方。原本嘈雜的雨聲里，好像混進了點別的聲音。很低，很壓抑，像是被捂住嘴的嗚咽。

賀峻霖還沒反應過來，嚴浩翔已經(jīng)沖了出去。校服外套敞開著在雨中翻飛，露出里面層層疊疊的繃帶，像件破爛的鎧甲。賀峻霖只好收起傘跟上，剛轉(zhuǎn)過墻角就頓住了腳步。

后巷窄得只能容兩個人并排走，廢棄的課桌椅堆在兩側(cè)，生銹的金屬腿在積水中映出扭曲的影子。陳明正一只腳踩在蘇曉曉的書包上，書散落得到處都是。女孩蜷縮在地，右手緊緊護著胸口，左手按在濕漉漉的地面上，掌心滲出血絲，染紅了一灘雨水。

陳明"嚴浩翔家地址！說不說！"

陳明的聲音在雨巷里回蕩，手里把玩著一把折疊刀，刀刃在昏暗的光線下閃著冷光。

蘇曉曉咬著嘴唇，血珠從嘴角滲出來：

蘇曉曉"他不會讓你這種人......靠近......"她的話還沒說完，陳明的腳就狠狠碾在她的手背上。一聲短促的痛呼被雨聲吞沒。

嚴浩翔"你找死！"

嚴浩翔像頭被惹毛的豹子撲過去，拳頭帶著風聲揮向陳明側(cè)臉。賀峻霖眼疾手快抓住他的手腕，掌心觸到硬邦邦的繃帶——這家伙把護腕也纏在了手臂上。

賀峻霖"別沖動！"

賀峻霖低吼，余光瞥見轉(zhuǎn)角處閃著紅光的監(jiān)控攝像頭。嚴浩翔的身體繃得像張拉滿的弓，指節(jié)因為用力過度泛白，喉結(jié)上下滾動著，能聽到牙齒摩擦的咯吱聲。

陳明"嘖，英雄救美??？"

陳明后撤一步，踹翻旁邊的破課桌，金屬摩擦地面的聲音刺得人耳朵疼，

陳明"嚴浩翔，你當人家真拿你當回事？她媽不就是你們家保姆嗎？每天給你洗衣服做飯......"

蘇曉曉猛地抬起頭，額前的濕發(fā)貼在臉上，右太陽穴下方露出一塊月牙形的粉色胎記。那一瞬間，嚴浩翔像被按了什么開關(guān)，突然掙脫賀峻霖的手，把蘇曉曉拽到自己身后。他的動作很粗魯，手指卻精準地避開了女孩受傷的手。

賀峻霖的心跳漏了一拍。這個胎記他見過——上周去嚴浩翔家?guī)退a課時，在客廳相冊里看到過一張泛黃的照片。十歲的嚴浩翔抱著個小女孩站在游樂園門口，女孩臉上也有一模一樣的月牙胎記，笑得露出兩顆小虎牙。當時嚴浩翔臉色變得很難看，一把合上了相冊。

嚴浩翔"這事跟她沒關(guān)系。"

嚴浩翔的聲音低啞，像被砂紙磨過。雨水順著他的發(fā)梢滴下來，在下巴上匯成小溪。賀峻霖注意到他右手腕內(nèi)側(cè)有塊新的淤青，形狀像是被什么東西勒出來的。

蘇曉曉的書包拉鏈開著，散落的書本間露出藥瓶標簽——云南白藥氣霧劑。賀峻霖的目光掃過那些散落在地的課本，突然停住了。最下面那本是高二數(shù)學，封面上貼著個卡通創(chuàng)可貼，上面畫著只歪歪扭扭的小熊。

和他書包里的那個，一模一樣。

刺耳的剎車聲打斷了賀峻霖的思緒。47路公交車停在巷口，車頭燈穿透雨幕，照亮了蘇曉曉懷里那個半開的急救箱——整排不同型號的創(chuàng)傷藥膏、無菌紗布、棉簽和碘伏整齊排列，比校醫(yī)院配置還齊全。

賀峻霖"上車。"

賀峻霖推了嚴浩翔一把，自己則彎腰去撿蘇曉曉散落在地上的書。手指碰到那本數(shù)學課本時，他特意看了眼創(chuàng)可貼的包裝邊角——果然有幾個淺淺的牙印。

公交車里暖黃的燈光晃得人眼睛疼，老舊的空調(diào)發(fā)出哮喘似的噪音。三個人擠在后排的雙人座上，形成一個詭異的三角形。嚴浩翔靠著窗戶，下頜線繃得死緊，右手始終放在蘇曉曉身后的椅背上，像個隱形的保護罩。蘇曉曉低著頭，用校服衣角擦手上的血，暈開的紅漬在米白色布料上形成一朵妖冶的花。

車里安靜得只能聽到雨聲和空調(diào)聲。賀峻霖夾在中間，能聞到嚴浩翔身上消毒水混著雨水的味道，還有蘇曉曉那邊飄過來的、若有似無的藥膏味——和他之前在嚴浩翔傷口上聞到的一模一樣。

車到圖書館站時，蘇曉曉突然站起來。經(jīng)過賀峻霖座位時，她的手指飛快地在他校服口袋里塞了點什么。賀峻霖摸到那是張折疊的紙條，邊緣有點潮濕，還帶著淡淡的碘伏味。

蘇曉曉"謝謝你。"

蘇曉曉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目光在嚴浩翔背影上停留了兩秒，飛快地說了句"小心"就下車了。車門關(guān)上的瞬間，賀峻霖看見她右手指節(jié)處纏著的醫(yī)用膠布——和嚴浩翔手上用的那種是同一個牌子。

嚴浩翔在下一站也匆匆下車了，賀峻霖看著他往街對面那家24小時藥店走去。

公交車空蕩蕩的，只剩下賀峻霖一個人。他展開那張被體溫捂干的紙條，上面的字跡清秀工整——和上周那本匿名筆記的筆跡一模一樣。

「周三晚上七點十五分。"了」

「廚房窗外第三個磚縫?！?/p>

「別告訴他是我說的?！?/p>

后面還有半句話被劃掉了，隱隱約約能辨認出幾個字：「他和我一樣……都需要……」最后那個"保護"被寫得很深，筆尖幾乎劃破了紙背。

賀峻霖翻過紙條，背面用鉛筆輕描淡寫地畫了個"HB"記號。他突然想起嚴浩翔曾經(jīng)說過，蘇曉曉模仿別人筆跡的本事全校第一，尤其是模仿賀峻霖的筆記——嚴浩翔有次拿著蘇曉曉幫他代寫的作業(yè)糊弄老師，居然真的過關(guān)了。當時賀峻霖只覺得是巧合，現(xiàn)在想來，那字跡恐怕是故意寫成他的風格。

車窗外的雨漸漸小了，變成細密的雨絲，像誰在空中撒了一把鹽。賀峻霖翻開數(shù)學課本準備預習，翻到夾著創(chuàng)可貼的那一頁時，突然僵住了。

創(chuàng)可貼下面壓著張便簽紙，用鉛筆寫著一行小字：「記得換藥。別再生氣了。」字跡歪歪扭扭的，最后那個句號被反復描了好幾次，黑黢黢一團，像是用了很大力氣。

這字跡......

賀峻霖猛地抬頭看向車窗外，藥店門口那個熟悉的身影正往回走。嚴浩翔打著把黑色的傘，左手拎著個白色塑料袋，里面露出藍色的藥盒一角。他低著頭快步走著，雨鞋踩過水洼時濺起小小的水花，背影在霓虹燈映照下忽明忽暗，像個在雨夜里獨自游走的幽靈。

公交車忽然廣播："終點站到了，請乘客們攜帶好隨身物品......"

賀峻霖把紙條小心翼翼地夾進手機殼，指尖觸到冰涼的玻璃背面。那里還夾著嚴浩翔那張唯一的全家福，照片上十歲的少年笑得露出兩顆小虎牙，懷里抱著個有著月牙胎記的小女孩。

車窗外，嚴浩翔站在路燈下，正仰頭往公交車上看。四目相對的瞬間，他像是受驚的貓，轉(zhuǎn)身就往巷子深處跑。雨絲在燈光里織成一張透明的網(wǎng)，賀峻霖看著那個倉皇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手里緊緊捏著那枚還帶著余溫的創(chuàng)可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