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欲好像被辭述一語定了魂,從宿舍到校門再到公交車站,一路渾噩。
許奕和秦子喻應(yīng)該已經(jīng)回家了,不少人站在車站那兒求蔭避暑,衍欲靠的遠(yuǎn)了點,免得嗅了一鼻子汗臭味,所幸能忍,曬一下太陽也不至于要死要活的。他瞇著眼睛瞄好像發(fā)著光的路面,偏了偏頭。
他倒是站了個好地方,旁邊兩個女生的聊天聲一字不落的灌進(jìn)了耳朵里。
“你真的不打算把我拉出來嗎?”
“不打算?!?/p>
“拉黑我那么久,也沒去看過?”
“你有???”
“我真的不騙你了,能不能拉回來。”
“衍欲?!?/p>
最后這兩聲同時響起,誤打誤撞聽了個墻角的衍欲嚇了一激靈,然后就看見了江春禮和另一個女生同時盯著他。
“……”
他何德何能。
偏偏江春禮不看眼色行事,丟下她旁邊那個女生使勁叨叨:“你剛從宿舍出來?要坐哪路公交?”
“627。”衍欲努力造起一個好臉。
江春禮挑起半邊眉,故意拖長音:“627?好巧?!?/p>
衍欲懶管巧不巧,象征性的問了一句:“你也坐這輛?”
“不是啊。有人接我擠什么公交?”
衍欲想把臉打爛。
“你不知道嗎?辭述的生日是6月27日啊?!苯憾Y笑的賤兮兮。
衍欲覺得這笑多半不簡單,想問“你笑什么?”,出口卻成了:“知道的這么清楚,你喜歡辭述?”
江春禮愣了,衍欲也愣了。辭述和江春禮關(guān)系那么好,互報生日再正常不過,他想說點什么補救一下,卻被江春禮搶了先。
“辭述那么帥,看他一眼如沐春風(fēng),喜歡他,無可厚非啊?!?/p>
衍欲怔忡,沒有說話,恰好駛來一輛公交車,不知道是幾路,反正江春禮上了車,拋下一句“你應(yīng)該坐164路?!?/p>
他想反駁自己沒有蠢到分不清車次,又看到剛剛跟江春禮站在一起的女生還沒走,表情也是呆滯的,似乎遭受了什么打擊。
一分鐘,兩分鐘。
她問:“辭述真的很帥嗎?”
沒有稱呼,像是自言自語。但衍欲答道:“是?!?/p>
女生垂下眼:“謝謝。我叫抒醉,抒情的抒,醉酒的醉。”
衍欲隱隱感覺這個女生有點不太對勁,但又說不上來,只是禮節(jié)性的報上了自己的名字。
627路到站,衍欲上車,抒醉一個人在原地固執(zhí)地等。
“164路不在這里停?!?/p>
“你臉色很差?!?/p>
抒醉笑笑,她好像很容易跟人撞上說話時間。未及回答車門關(guān)閉,衍欲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躲著太陽,心說,大概是太陽太耀眼了。
光束強烈令人無法直視,所到之處所經(jīng)之物無不熠熠生輝,將明與暗切割分離,卻又將兩者交織相錯,襯得躲在陰暗處的事物,腐朽丑陋,不堪入目。他站在其中,自認(rèn)難見天明。
衍欲的父母在市里有一套房子,因為衍欲高一堅持留在縣里,于是房子就閑置在了那里。到后來衍欲提出轉(zhuǎn)學(xué),他們也沒有過多的表態(tài),只是將鑰匙給他,問他是想住宿還是想回家。
他說,不想回家。
這件事一錘定音,沒有難看的糾葛,鑰匙始終在衍欲那里,有人告訴他,不開心可以回家。
當(dāng)時的衍欲哪里還能想到他們還會再見,笑著說自己心這么大,怎么可能會有不開心的時候。
衍欲打開門在撲面而來的西柚味中嘲笑自己:這才多久。
什么味?
西柚?
他呆愣在門口,頭機械地一寸一寸往左轉(zhuǎn),發(fā)現(xiàn)置物架上整整齊齊列了一排空氣清新劑。
西柚味的。
衍欲無語凝噎,忍住不將白眼翻上天,卻沒忍住吐槽他媽的品味以及保潔人員的敬業(yè)程度與執(zhí)行能力。
他摸出空調(diào)遙控器,打開空調(diào)之后把自己摔在沙發(fā)上盯著天花板。
良久,場景變換。衍欲看到前方突然多出一個小男孩,左手中指被推拉門的縫隙夾住,血流如注。
他下意識想上前幫小男孩推開門,卻發(fā)現(xiàn)自己動彈不得,只能立足原地,袖手旁觀??粗E順著夾縫下淌,看著小男孩撕心裂肺的哭喊,看著夾縫因門緩緩合上而變得狹小。
到最后一根浸滿鮮血的手指落地,場景再換。
這是一條馬路,車馬駢闐,仍舊是那個男孩,他左手中指被人匆匆用衛(wèi)生紙包住,手被人攥住,鮮血染紅了那團(tuán)紙,一個中年婦女另一只手扶在他肩上,似乎要帶著他過馬路。
一輛汽車疾馳而過,留下一地血肉模糊。
衍欲驚醒,身旁不知響了多久的電話鈴聲同時自動截停,他看了一眼備注名,帶著一身虛汗回?fù)苓^去。
“喂,衍哥,我還以為你又在忙呢,發(fā)消息幾天也不回。”陳茨的聲音隔著電話響起來。
衍欲拿起手機找到冰箱,打開拿了一罐他媽備著的牛奶,開口喉嚨緊澀:“抱歉啊,沒看到消息?!?/p>
“沒看到?”陳茨驚愕一瞬,聲音都有些大起來,但并不多問,關(guān)心著,“你嗓子怎么了,說話干巴巴的?!?/p>
“應(yīng)該是空調(diào)溫度太低了,有什么事嗎?”衍欲喝了一口牛奶,坐回沙發(fā),把空調(diào)又往下調(diào)低了一度。
“沒事,就找你聊聊天,我發(fā)的消息你沒看到啊,那我念給你聽……”
太陽已經(jīng)不那么大了,但玻璃窗依然發(fā)燙,丁達(dá)爾效應(yīng)出現(xiàn),光束從外面斜射進(jìn)來還是堪堪落在衍欲手邊,形成一道分明的分界線。他佯裝聽著陳茨滔滔不絕的傾訴,時不時給點回應(yīng),心里卻想著他和辭述一同站在這道分界線里躲過太陽。
那個時候表面上風(fēng)平浪靜,實則兩個人心里都是對彼此的報復(fù)。
恨他冷漠疏離,恨他不告而別。
那種報復(fù)是雙向的,有彼還有此。
都是暗磨兵刃,直到今天被許奕點出來后,锃亮的刀鋒才得以見天光。
衍欲不明白為什么就變成了這樣,明明只有一周。
他看了眼正在通話中的手機,閉了眼。
我的確不夠好。
“衍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走神走的太遠(yuǎn),衍欲一下子沒反應(yīng)過來:“嗯?”
“很明顯啊,感覺你心不在焉的?!?/p>
“抱歉,”沒有人看見,但衍欲還是牽了牽嘴角。
陳茨倒是渾不在意:“攤上什么事了,跟我說說?也不能就你當(dāng)我的樹洞,而我?guī)筒涣四惆??!?/p>
衍欲抬眼看了看天,斟酌開口:“就是……我騙了一個人,從開學(xué)那天開始,他就好像生氣了,后來這幾天沒那么明顯,但應(yīng)該也還在氣,知道今天被別人說破了,他可能火大了,直接就不理我了?!?/p>
“這好辦啊,你都知道自己錯哪了,那就去找人家道歉,真誠點別屌/模/屌/樣的,”陳茨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誤會了什么,還在往外倒騰,“你還可以拿點糖哄哄,如果當(dāng)面給她不要那就偷偷塞她課桌里?!?/p>
衍欲越聽眉頭皺得越深,到最后發(fā)現(xiàn)陳茨可能把性別搞錯了連忙打斷:“行了你這都說的什么跟什么,掛了?!?/p>
“唉唉別——”
“嘟——”
陳茨扁了扁嘴。
衍欲把手機摁在沙發(fā)上,長呼一口氣。他從來沒見過辭述吃糖,也不知道這類似于哄小女朋友的做法放在辭述身上他會不會把自己打死。
也行,還沒見過他打人什么樣。
衍欲坐在床上意/淫了半天,才想起來最要緊的是道歉。
雖然他并不是很擅長,但對著辭述他可以試試。
最后上公交之前他還是掃了十塊錢的阿爾卑斯。
十根攥在手上有點蠢,衍欲多要了個袋子。
這趟車還是上次那個司機,衍欲找到自己之前坐的那個位置,打開手機,發(fā)現(xiàn)QQ有一條@全體成員。
是那個宿舍大群。
衍欲拿了根糖拆開放在嘴里,饒有興致地點開看了一下。
結(jié)果這一看天塌了。
季尚說辭述突然發(fā)高燒了。
到站開門,司機看著這個上車時風(fēng)風(fēng)光光隆重的好像要去參加婚禮掃錢還莫名其妙多掃了一次說要做好人好事積德,下車時恨不得不等門開直接卸門的男高中生陷入了沉思。
當(dāng)事人渾然不覺,下了車就往君立狂奔,再一路飛到宿舍樓,401。
季尚不在,桌上有一杯還冒著熱氣的藥,估計剛走,辭述躺在床上,空調(diào)調(diào)到26度,被子只搭著肚子。
衍欲走過去要幫他把被子蓋好,猝不及防被打了一下。
“滾?!鞭o述翻了個身,面朝里,被子也翻掉在里側(cè)。
衍欲摸了摸被拍過的地方,辭述的體溫實在是燙的驚人,他把手貼上辭述的臉,辭述皺著眉又抬起手。
握住。
眉頭松開。
睜眼。
辭述的視線掃過眼尾,落在那只手上,然后甩開,因為燒的迷糊,甩的軟綿綿的,嘴里咕咕噥噥:“請假……”
衍欲這下明白了,季尚大概是跑去教工公寓樓了,哄道:“季尚已經(jīng)去了,你先起來把藥喝了。”
辭述似乎放了心,重新閉上眼,不打算搭理衍欲。
但是被吵醒了又確實很難再入睡,更何況邊上的人還掐著他臉上的軟肉捏了捏:“快——喝——藥——”
不出意料手又被拍開了,辭述深吸一口氣用力坐起身,不愿睜眼:“你煩不煩?!?/p>
“你把藥喝了我就不煩你?!?/p>
辭述仍是坐著,右手撐著床單,左手大拇指摩挲著中指第二個關(guān)節(jié),自己給出了答案:“你好煩?!?/p>
衍欲縮句技術(shù)精湛:“喝藥?!?/p>
無言對峙了幾秒,暴脾氣辭述醒了覺,停了小動作,把手一伸,裝了藥的水杯自動溜到了他手中,隨即一飲而盡,睜開眼盯著杯子發(fā)呆,遲鈍的給出一句“好苦”的評價。
旁邊一陣窸窣,一個圓圓滾滾的東西被遞到嘴邊。
在思考之前,辭述含進(jìn)了嘴里。
一股子葡萄味。
衍欲看著他上眼皮下眼皮湊一塊去,濃密的睫毛交織相行,強撐著清醒。
怎么就生病了?
同學(xué)過的那兩年,即使是疫情最嚴(yán)重的時候也沒見他感染過。
衍欲不合時宜的想起那位多病的初中班主任。
聽她提起自己生過的大大小小的病有很多,基本上是那段時間流行什么就來什么,連帶著一家人一起。
“我平時在學(xué)校一點事都沒有,一到周末就開始渾身不舒服,頭疼是小的,感冒都是????!?/p>
“為什么?因為我周一到周五為了管你們精神高度緊繃,到周末好不容易放松了,病毒就有機可乘了?!?/p>
“所以你們還不爭氣,還要我來管?!?/p>
衍欲笑笑,世界上生病的人那么多,不可能每一個病因都是相同的,但他還是把辭述代入了進(jìn)去。
理科生擅長代入。
如果辭述也是因為突然放松,有什么是會讓他緊繃整整一周的事呢?
辭述的覺已經(jīng)醒了,又摩挲起手指來,過了幾秒才發(fā)現(xiàn)床邊有人。
“……衍欲?”因著發(fā)燒,辭述的眸色都比以往要深,發(fā)絲被他睡的凌亂,又有種破碎的美。
或許是因為幾十分鐘前才“吵”過,辭述表現(xiàn)的有點不自在,兀自低著頭,令人捉摸不透是在發(fā)呆還是單純躲人。
很奇怪,明明他才是質(zhì)問方。
衍欲索性伸出手輕輕扣住他的脖子,逼他抬頭。
徐絳的住處在五樓,季尚跑死跑魂爬樓爬到想吐,好不容易跑回宿舍推門看到的就是衍欲掐著辭述的脖子,嚇了一跳。
“哎我靠我靠,別沖動別沖動,發(fā)生了啥?”季尚上來就要拉架。
衍欲收回手,給出一個很不走心的笑:“沒什么,開個玩笑,抱歉。”繞過季尚就走。
季尚懵了:“這咋了?你倆吵架了?”
辭述摸著剛剛被衍欲掐過的地方,吞咽了一下。本該燥痛的喉間被熱水灌過,緩解了幾分。
他搖搖頭:“沒事,開個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