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名黑衣自從知曉姜孟春身份后,對其就頗有照顧,若非姜孟春嚴(yán)詞拒絕,他們甚至還打算尋輛馬車趕路。約莫一個多時辰后,黑衣們勒馬停在了一處山崖前,隨著雀哨吹響,自山腰間垂下架云梯來。
“姜小姐別怕,可隨我繞后山而行”為首的黑衣微微俯身道。姜孟春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垂直的云梯,最終咬了咬牙一提裙擺走到黎燦面前:“看不起本小姐啊,黎燦,我要爬云梯,敢讓我掉下去你就死定了”
黎燦被她這強裝鎮(zhèn)定的模樣逗笑,連連應(yīng)是。登了云梯入了山中,黎燦和姜孟春終于得見其全貌,不過逼仄的一處山洞,燈火幽暗,匪寇也至多不過二十人,個個身著黑衣戴著面具,許是為方便行事遮其面容。
剛才為首的黑衣行到上座人身旁耳語了幾句,那人便拂拂袖子來到姜孟春身前,頓了頓才道:“小姐真是與當(dāng)年,別無二致”黎燦冷下神色,將姜孟春拉到自己身后:“別廢話,你等究竟是何身份”
匪首未應(yīng),只轉(zhuǎn)了話鋒:“廣陵掌六成兵力,加之黎副將歸統(tǒng)的三萬倉齊軍,足以有一統(tǒng)天下之能。為何自北魏動亂以來月余,廣陵毫無動作?”
黎燦神色一滯,幾經(jīng)思考后如實答道:“京城有率軍五支,各地守軍未計。貿(mào)然而動只會適得其反,造就血海無數(shù)”
黎燦所言也是姜柏遲未起兵的原因,廣陵可以為天下百姓擔(dān)奸臣反叛之名,但也絕不會貿(mào)然而攻,至廣陵數(shù)萬將士白白犧牲
“將士之天職便是行軍打仗,若能得勝,死傷多少又有何妨”匪首悠悠然坐回高位,不屑出聲。
“將士亦是萬民,若以人命堆砌才可登京城龍椅,即便為君又如何心安”黎燦出言反駁,她雖想逼姜柏起兵,但也絕不會白白犧牲少數(shù)去解救多數(shù)之人。否則庇佑萬民之言,不過笑談。
聞言的匪首渾身一怔,隨即大笑出聲,只是笑聲凄慘,萬千情緒冗雜似如悲鳴。許久后,匪首又道“那么姜小姐,你是為何事來的永南?”。
“與你何干?”姜孟春有些害怕,但還是壯著膽子應(yīng)道?!笆菫榱指睂⒘T”匪首悠悠一嘆:“林副將常將小姐畫像隨身而帶,如此情誼,將士無不艷羨”
匪首邊說著邊走到石座后,抬手將沉重的白布一掀,露出底下高掛的破敗殘缺,還留著無法洗凈血漬的軍旗。姜孟春瞳孔驟縮,紅底麒麟,那是嘉興軍的軍旗。
“小姐,黎副將,我們等了你們太久”匪首將面具脫下,其余的黑衣也紛紛卸下偽裝露出本來面貌。幽暗焰火搖曳間,黎燦終于看清了那一張張被大火腐蝕殆盡的面容,可怖的疤痕如毒蛇盤旋,再嚴(yán)重的,雙目都不知所蹤。黑衣覆身之下,他們當(dāng)真似游蕩人間的鬼魅。
“嘉興苦寒,三豐關(guān)屢受匈奴侵?jǐn)_。京城遠(yuǎn)派林小將到此時,我們以為陛下終于記起北魏偏遠(yuǎn)之地,還有他的臣子”為首的黑衣半張臉的皮肉都交融至一處,干澀的眼中是不絕的恨意??稍谙乱痪湓挸隹谥畷r,那恨意忽被吹散,只剩最后的澄澈。
“林小將是我等見過...最有希望之人”林懷之自來到嘉興后,與主將陳鋒一起重設(shè)布防,圍剿匈奴,并試圖在黃沙侵襲之地找到糧食多產(chǎn)的方法。在將士們的眼中,林懷之永遠(yuǎn)帶著少年的意氣風(fēng)發(fā),將渺茫的希望帶到漠北來,讓他們也得見天光。
“林副將說他有一心上之人,待嘉興事了,便可回京與其成婚”黑衣看向姜孟春,聲音輕和。那時的將士們圍坐火旁,恩仇借酒意出口又于風(fēng)中散盡,唯林懷之獨坐局外,捻著手中玉佩眸光沉沉。
于是大家哄鬧起來,吵著嚷著偏要讓林懷之講講讓如此少年掛懷的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林懷之推拒不得,所幸取來紙墨筆硯,以相思入墨繪出佳人傾城之貌,惹起陣陣艷羨之聲。
姜孟春久久未言,只有淚水無聲滾落。后來的嘉興真的變好的許多,一切按照預(yù)定的軌道而行。包括...
“他們發(fā)現(xiàn)嘉興縣衙每月固定時間就會護送一批馬車出關(guān),起初以為是朝廷授意送往外邦之國的貨物,后來才知,那滿滿十六箱,皆是北魏所制式的橫刀弓弩,而接受這批貨物的,竟是我們一直在抵抗的匈奴”
“自從發(fā)現(xiàn)此事,林副將與主將就幾經(jīng)上書,但皆無回音。好像陛下又將我們遺忘了”黑衣冷聲道。
黎燦斂眸,她多少猜出了嘉興軍為何會落此下場:“私售軍武是株連九族的大罪,不可能是單單一個縣令能夠做到的,想必京城高官,皆有牽扯”
“是啊,利益面前,我們這群被丟棄的狗又算得了什么呢?主將和林副將幾次與府衙為敵,終究惹了背后之人不滿。原以為不過是隨意安個什么罪名逼迫讓我們老實就范,否則就將牽扯之人拖去斬首”黑衣伸手,顫抖著撫過自己被燒毀的臉龐:“結(jié)果是我們天真,螻蟻觸怒了高位之人,必然是要被凌虐致死,看我們掙扎痛苦,他們才會滿意!”
“我們拼死守護的北魏人竟然與匈奴里應(yīng)外合,燒了我軍僅剩糧草,又圍困我們足足一月!”“黎副將,你知當(dāng)時我們軍中最小的那個孩子是怎么死的嗎?!”黑衣神情幾近癲狂,他瞳孔圓瞪,仿佛同僚死狀又在眼前。
那時的嘉興軍已被圍困半月有余,軍營附近的樹皮都被吃了個干凈,那個孩子實在挨不住餓,趁著夜色偷偷帶著弓弩溜到郊外,想著哪怕沒有野雞野兔,抓些蟲子能果腹也是好的。
但等陳鋒和林懷之他們找到那孩子時,他已經(jīng)被匈奴砍斷了四肢丟棄在山林中,連左眼都被挖出僅憑著血脈連接搖搖晃晃的掛在臉旁。
“他還有口氣在,他看著我們他說,將軍,我好餓,好餓啊”黑衣的眼淚早已奪眶而出,他崩潰的跪倒在地,一遍遍重復(fù)著他將那孩子抱起來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