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葉禾!別裝深沉!”寧誠祁用胳膊肘捅我,一臉“你不老實交代我就不走”的賴皮相,“快說說!冰山程序戴圍巾!還是你親手系的!這畫面……嘶,太有沖擊力了!你倆到底……”
“閉嘴吧你!”我沒好氣地打斷他,“真就是看他冷。他腿傷沒好透,穿那么少。”
“哦——”寧誠祁拖長了調(diào)子,滿臉寫著“我信你個鬼”,眼神賊亮地在我臉上掃來掃去,“那你臉怎么有點紅?凍的?還是……熱的?”他促狹地擠擠眼。
懶得理他。我轉(zhuǎn)身往單元門走。寧誠祁像塊甩不掉的牛皮糖,立刻粘了上來,嘴里還在喋喋不休地分析“冰山程序異常行為”的各種可能性。
程子言最近有點怪。
怪得連寧誠祁這種神經(jīng)大條的人都覺出不對勁了。
“喂,葉禾,”大課間,寧誠祁叼著袋冰牛奶,胳膊肘撐在我課桌上,壓低了聲音,眼神賊亮,“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程序’最近不太對勁?”
“嗯?”我正跟一道立體幾何死磕,頭也沒抬。
“嘖,你看??!”寧誠祁掰著手指頭數(shù),“以前他水杯呢?就那個掉漆的破不銹鋼杯!現(xiàn)在換了個啥?純黑的,磨砂的,看著還挺高級!而且!”他加重語氣,“以前他接水,咕咚咕咚灌兩口了事?,F(xiàn)在呢?下課鈴一響,第一個沖出教室去水房!跟搶錢似的!回來抱著那黑杯子,半天才擰開,喝得那叫一個斯文!還……還吹氣!”寧誠祁做了個夸張的吹氣動作,一臉見了鬼的表情,“我靠,他以前喝水跟吞劍似的!”
我筆尖頓在幾何圖里一條該死的輔助線上。腦子里閃過早上水房門口那一幕的畫面。
“還有!”寧誠祁沒注意我走神,繼續(xù)八卦,“昨天下午體育課自由活動,那幫孫子在籃球場打得熱火朝天,喊他過去湊個數(shù)。你猜他干嘛呢?”寧誠祁神秘兮兮地指了指教學樓方向,“人家一個人!坐在二樓閱覽室靠窗的位置!安安靜靜看!書!陽光灑他半邊肩膀,歲月靜好的!我靠,這畫面放他身上簡直驚悚!”
閱覽室……靠窗……
心口像是被那畫面里的陽光輕輕燙了一下。
“所以!”寧誠祁下了結(jié)論,斬釘截鐵,“這死小子絕對有情況!悶聲發(fā)大財??!不行,我得去刺探刺探軍情!”說著就要往一班那邊沖。
“喂!”我趕緊拽住他熒光綠的袖子,“你別瞎鬧!”
“怕什么!兄弟我自有分寸!”寧誠祁掙脫開,像只打了雞血的綠鸚鵡,一溜煙竄沒影了。
結(jié)果可想而知。
下午第一節(jié)下課,寧誠祁頂著一頭被揉得更亂的雞窩頭,哭喪著臉來了?!翱?!出師未捷身先死!”他癱在我前座的椅子上,生無可戀,“我就湊過去,特真誠地問了句:‘程序,新杯子挺帥啊,哪買的?’”
他模仿著程子言當時的樣子,板起臉,眼神瞬間冷得像冰窖:“他抬眼,就看了我那么一眼。真的,就一眼!啥也沒說!那氣場……我感覺水房門口那熱水龍頭都瞬間凍上了!嚇得老子尿遁的心都有了!”
我忍不住笑出聲。能想象那畫面。
“笑屁!”寧誠祁翻了個白眼,“不過也不算完全沒收獲。”他賊兮兮地湊近,聲音壓得更低,“我尿遁的時候,在走廊拐角,看見個妹子!新面孔!特清秀!抱著一摞作業(yè)本。她往一班后門張望了好幾眼!那小眼神,嘖嘖,欲語還休的!”他摸著下巴,“你說,程序這反常勁兒,會不會跟這妹子有關(guān)?新目標?”
新目標?我捏著筆的手指緊了緊,心里那點陽光帶來的暖意像被風吹散了些。
放學鈴響,我收拾東西有點慢,等教室里人走得差不多了,才背上書包往外走。剛出后門,腳步頓住了。
走廊盡頭的窗戶邊,程子言背對著我站著,低著頭,手里拿著那個黑色的保溫杯。他擰開蓋子,白色的熱氣裊裊升騰。他沒喝,只是安靜地看著那熱氣,側(cè)臉在暖金色的光線下顯得異常柔和。額前細碎的劉海遮住了那道幾乎淡去的痂痕。
他看得那么專注,仿佛那升騰的熱氣里藏著什么秘密。
就在這時,一個穿著校服的女生小跑著過來,臉蛋紅撲撲的,懷里抱著幾本練習冊。她停在程子言幾步遠的地方,有點局促地開口:“程、程學長?”
程子言像是被驚擾了,瞬間抬起頭。剛才那點柔和瞬間褪得干干凈凈,眼神恢復了慣常的平靜疏離,甚至帶著點被打斷的不耐。
“有事?”聲音沒什么溫度。
“那個……”女生臉更紅了,聲音細得像蚊子哼,“我是高一(三)班的學委林薇,張老師讓我把這個月的物理競賽輔導資料轉(zhuǎn)交給你……”她遞過來一個牛皮紙文件袋。
程子言的目光掃過文件袋,沒立刻接。他沉默了幾秒,他才極其簡短地“嗯”了一聲,然后快速接過。
“謝謝學長!”林薇如蒙大赦,飛快地說完,轉(zhuǎn)身小跑著離開了,馬尾辮一甩一甩。
程子言拿著文件袋,沒再看,隨手塞進了書包側(cè)袋。他的注意力似乎又回到了手里的保溫杯上。
我靠在冰冷的墻壁上,沒有出聲,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他看了一會兒熱氣,終于把杯子湊到嘴邊,沒有吹,只是小口地、安靜地喝了幾口。喉結(jié)隨著吞咽的動作輕輕滾動。
然后,他擰緊杯蓋,把保溫杯仔細地放進書包里另一個側(cè)袋——那個位置,以前放的是那個掉漆的舊水杯。
做完這一切,他才抬起頭,準備離開。轉(zhuǎn)身的瞬間,目光恰好對上了靠在墻邊、還沒來得及躲開的我。
四目相對。
他移開視線,像是什么都沒看見,徑直從我身邊走了過去。校服的衣角帶起一陣微小的風,拂過我裸露的手腕。
空氣中,只留下一絲極淡的、若有似無的紅棗和姜片的甜暖氣息。
那味道,來自他剛剛喝過的保溫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