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的氣息飄滿了校園。寧誠祁提前三天就開始上躥下跳，熒光綠羽絨服像個移動的信號燈：“跨年夜！天臺！煙花！程序！葉禾！一個都不能少！誰不來誰是孫子！”

程子言對此的回應(yīng)，是把他遞過去的、畫滿潦草煙花圖案的邀請卡，當(dāng)物理草稿紙用了。

“靠！程序你大爺！”寧誠祁痛心疾首。

跨年夜的冷風(fēng)跟刀子似的，刮得人臉生疼。市中心廣場人擠人，音響震得地皮都在抖。寧誠祁裹著他那件熒光綠的長款羽絨服，在人群里活像個移動的綠燈俠，扯著嗓子吼：“這邊！程序！葉禾！麻溜的！最佳觀景點(diǎn)！”

程子言走在我旁邊半步遠(yuǎn)，藏藍(lán)羽絨服拉鏈拉到下巴，半張臉埋在厚實(shí)的毛領(lǐng)里，只露出雙沒什么情緒的眼睛。他手里還拎著個鼓囊囊的超市塑料袋，里面是我下午硬塞給他的新圍巾，還有兩罐熱乎乎的罐裝咖啡。

“靠！程序你真是……逛個跨年夜市還拎個菜兜子！”寧誠祁回頭看見，笑得前仰后合，“不知道的以為你趕著回去下掛面呢！”

程子言眼皮都沒抬一下，只把塑料袋換到另一只手，離聒噪的綠燈俠遠(yuǎn)點(diǎn)。

“閉嘴吧你！”我踹了寧誠祁一腳，“再廢話把你踹護(hù)城河里去！”

寧誠祁嗷一嗓子，靈活躲開，又賤兮兮湊到程子言另一邊：“哎，程序，聽說廣場東頭新開了家巨牛逼的烤肉攤！哥們兒請客！給個面子？”

“不去?！背套友月曇魫炘诿I(lǐng)里，干脆利落。

“嘖！沒勁！”寧誠祁撇撇嘴，又竄到我旁邊，壓低聲音，“看見沒？活閻王本性難移！也就你能忍！哎，你倆真沒……”

“滾！”我一把推開他湊過來的八卦臉。

好不容易擠到寧誠祁吹噓的“最佳觀景點(diǎn)”——廣場旁邊一棟舊寫字樓的天臺。鐵門銹跡斑斑，冷風(fēng)更是毫無遮擋，呼啦啦灌進(jìn)來。視野倒是真開闊，整個廣場的喧囂和遠(yuǎn)處江面的點(diǎn)點(diǎn)燈火盡收眼底。

“怎么樣！哥們兒找的地兒牛逼吧！”寧誠祁得意洋洋，從他那巨大的背包里往外掏寶貝：幾罐啤酒，一大包薯片，甚至還有倆冷掉的烤紅薯！“跨年三件套！齊活兒！”

他把一個烤紅薯塞我手里，冰涼的。又拿起另一個，猶豫了一下，還是遞向靠在水泥護(hù)欄邊的程子言：“喏，程序，暖暖手？”

程子言沒接，目光落在遠(yuǎn)處江面閃爍的航標(biāo)燈上，只淡淡回了句：“不用。”

寧誠祁手僵在半空，翻了個白眼，悻悻地自己剝開啃：“得！您老仙氣兒足！不食人間煙火！”

我抱著冰涼的紅薯，往程子言那邊挪了挪，肩膀挨著他羽絨服冰涼的布料。他沒動，也沒躲。我把自己手里那個烤紅薯遞過去一點(diǎn)，小聲問：“真不吃？有點(diǎn)甜?！?/p>

他微微偏了下頭，目光極快地掃過我凍得有點(diǎn)發(fā)紅的手，又落回紅薯上。耳尖那點(diǎn)熟悉的薄紅似乎深了一點(diǎn)。他沉默了幾秒，才搖了下頭，聲音依舊沒什么起伏：“涼?！?/p>

“嘖！”寧誠祁在旁邊發(fā)出巨大的一聲嫌棄，“葉禾你省省吧！程序大爺金口玉言說一不二！說不吃就不……”他話沒說完，眼睛突然瞪圓了。

只見程子言像是沒聽見寧誠祁的吐槽，動作極其自然地伸出手，不是接紅薯，而是把他一直拎著的那個超市塑料袋放到了腳邊。然后，他從自己藏藍(lán)羽絨服的口袋里，掏出一個裹著好幾層袋子的東西。

揭開袋子，露出一個白色的塑料杯，蓋子掀開，一股帶著濃郁姜味的、甜暖的白色熱氣瞬間在冰冷的空氣里彌漫開來！

是紅糖姜茶！還冒著滾燙的熱氣！

寧誠祁叼著紅薯，下巴都快掉地上了，含糊不清地怪叫：“我靠？！程序你……你啥時候藏的？！”

程子言壓根沒理他。他把那個塑料杯塞進(jìn)我抱著冰涼紅薯的手里。杯壁滾燙，瞬間驅(qū)散了指尖的寒意。濃郁的紅糖甜香和辛辣的姜味撲鼻而來。

“拿著。”他聲音低啞，沒什么情緒，目光落在我臉上，“驅(qū)寒?！?/p>

“謝……謝謝?！蔽倚÷曊f，捧著那杯燙手的溫暖。

程子言幾不可聞地“嗯”了一聲，重新抱起胳膊靠在水泥護(hù)欄上，目光投向遠(yuǎn)方，仿佛剛才不是他干的。

“啊啊??！受不了了！”寧誠祁在旁邊捶胸頓足，悲憤地指著我們，“合著就我是外人！你們倆！一個偷偷帶姜茶！一個笑得跟偷腥的貓似的！狗糧！赤裸裸的狗糧！這破天臺沒法待了！”

他夸張的控訴被淹沒在驟然響起的巨大歡呼聲里！

“十！九！八！七……”

廣場上萬人齊聲倒計時，聲浪震天！漆黑的夜空瞬間被絢爛無比的煙花在頭頂轟然炸開，將整個夜空映照得亮如白晝！

“新年快樂！”寧誠祁也顧不上控訴了，興奮地跳起來，對著漫天華彩揮舞著熒光綠的袖子，像個巨大的發(fā)光水母。

我也仰著頭，被這鋪天蓋地的璀璨震撼得說不出話。臉頰被煙花的光芒映得忽明忽暗?？諝饫飶浡鯚煹奈兜溃€有手心杯子里源源不斷傳來的、甜暖的姜茶香氣。

就在這震耳欲聾的轟鳴和漫天華彩的背景下，一只手，帶著微涼的指尖，輕輕地握住了我捧著杯子的手背。

不是十指緊扣。只是覆蓋上來，掌心溫?zé)?，帶著薄繭的指腹，在我凍得有些發(fā)麻的指節(jié)上，極其輕微地摩挲了一下。

動作快得像錯覺。

我猛地側(cè)過頭。

程子言依舊仰頭看著煙花炸開的夜空。漫天流火落進(jìn)他的眼睛里，映出細(xì)碎璀璨的光，臉上依舊是那副平靜無波的表情。

心口像是被那絢爛的煙花填滿了，又像是被那一點(diǎn)笨拙的溫柔徹底融化。

我反手，指尖鉆進(jìn)他微涼的掌心，輕輕回握住。

他沒低頭，也沒看我。只是覆蓋在我手背上的力道，也悄然收緊了些許。

煙花還在頭頂怒放，新的一年，在轟鳴與璀璨中降臨。

寧誠祁還在旁邊對著夜空鬼吼鬼叫，完全沒注意到角落里交握的手。

“新年快樂?！蔽倚÷曊f，聲音淹沒在巨大的聲浪里。

掌心里，他的指尖，幾不可察地蜷縮了一下，輕輕回扣住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