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木大小姐“潛心學藝”的福，一向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木濟仁老爺子，竟破天荒地在“濟仁堂”里扎扎實實坐診了一個月。這消息像長了翅膀，在南京城及周邊傳開。那些苦于疑難雜癥、久仰木老大名卻求醫(yī)無門的患者們，聞風而動，濟仁堂的門檻幾乎被踏破。老爺子每日診室排起長龍，木子然則像塊小海綿，在爺爺身后的小板凳上，努力汲取著望聞問切的精髓，承受著福伯在后院藥材庫里的“嚴苛磨礪”。藥堂內(nèi)外，一片繁忙火熱。

而遠在千里之外的國家隊訓練基地，氣氛卻如同暴風雨前的海面，沉悶而壓抑。奧運選拔賽的最終階段迫在眉睫，每一堂訓練課、每一次測試賽的成績，都直接關系到通往奧運賽場的門票。無形的重壓籠罩在每個人頭頂，空氣里彌漫著汗水、氯水和濃得化不開的競爭硝煙。

汪順的狀態(tài)，卻在這最關鍵的時刻，陷入了一種難以言喻的低迷。

肩胛骨深處那熟悉的酸脹感，像附骨之疽，并未因他刻意的忽略和加倍的訓練強度而消失，反而在高壓下變得更加頑固。它并不足以讓他停下訓練，卻像一根細細的、不斷收緊的弦，時刻拉扯著他的神經(jīng)，影響著他蝶泳劃臂的流暢度和最后沖刺時那零點幾秒的爆發(fā)力。測試賽的成績開始出現(xiàn)微小的、卻足以致命的波動。王領隊緊鎖的眉頭和隊醫(yī)老李愈發(fā)頻繁的檢查，像無聲的警鐘，敲得他心頭煩躁。

更讓他窒息的，是隊里那些揮之不去的流言蜚語和變本加厲的孤立。

“看，‘太子爺’今天又‘減量’了！嘖嘖，真是金貴！”

“人家有人罩著，當然可以‘保重身體’了！哪像我們這些泥腿子，只能硬扛！”

“聽說上次有人特意給他寄來的‘神藥’，人家看都不看就扔了？嘖嘖，脾氣真大，不識抬舉……”

惡意的揣測、陰陽怪氣的嘲諷，像毒蛇的信子，在訓練間隙、在食堂角落、在更衣室的低語中，絲絲縷縷地纏繞著他。儲物柜被“無意”碰倒、訓練用的毛巾被“錯拿”丟在地上、甚至他放在泳池邊的水杯都曾“意外”被打翻……這些小動作不斷挑戰(zhàn)著他的神經(jīng)。他知道雖然他上次拒絕那份康復方案，但是那些嫉妒他成績和老隊員不滿情緒的還是爆發(fā)了。他選擇了沉默，用更冷硬的外殼包裹自己，將所有憤怒和憋屈化作泳池里近乎自虐的沖刺。但內(nèi)心的疲憊和壓抑，卻在無聲累積。

手機屏幕亮起，是那個熟悉的向日葵頭像。

【然】：[一張南京深秋棲霞山層林盡染、如火如荼的楓葉照片]

【然】：秋高氣爽！楓葉紅啦！訓練再忙也要看看風景換換心情呀！加油！[楓葉]

若是平時，汪順或許會瞥一眼，心情無波無瀾，甚至覺得有點無聊。但此刻，他剛從一場發(fā)揮失常、被王領隊單獨留下訓話的測試賽中出來，肩上的酸痛和心里的挫敗感交織，像一團亂麻堵在胸口。訓練服濕漉漉地貼在身上，帶來一陣寒意。他靠在冰冷的更衣室柜子上，看著屏幕上那片燦爛到刺眼的楓葉，和那句輕快的“換換心情”、“加油”，一股莫名的煩躁猛地竄了上來！

換心情？看風景？她懂什么？她根本不知道他在這里面對著什么！她不知道她的那些看似“示好”的行為造成了什么！不知道那些如影隨形的惡意，不知道身體里那根時刻緊繃的弦，更不知道奧運門票近在咫尺卻又岌岌可危的窒息感！她只會在千里之外發(fā)些無關痛癢的圖片和空洞的鼓勵！

修長的手指帶著一股戾氣，在屏幕上飛快地敲擊：

【汪順】：你懂什么？少在這……

“少在這站著說話不腰疼！” 后面幾個字幾乎要沖口而出。指尖懸在發(fā)送鍵上，微微顫抖。就在按下前的最后一秒，腦海里卻不受控制地閃過一些畫面：父母的教導，黃金海岸泳池邊，她固執(zhí)地舉著手機，帽檐下亮得驚人的眼睛；那條帶著點委屈和坦蕩的“回國啦”的消息；還有……那個被她悄悄塞進包裹、最終被他拒絕的小小藥罐……

一股更復雜的情緒猛地涌上來，壓過了那瞬間的煩躁和遷怒。是愧疚？是覺得自己遷怒于一個只是表達關心（雖然方式笨拙）的人太過分？還是……一絲不愿被她看到自己如此狼狽的微妙自尊？

他煩躁地低咒一聲，手指用力將剛剛打出的幾個字全部刪掉。屏幕恢復成那片刺眼的楓葉。他盯著看了幾秒，胸口那股無名火無處發(fā)泄，最終只生硬地回過去兩個字：

【汪順】：謝謝。

發(fā)送。鎖屏。他把手機狠狠塞進柜子深處，仿佛那是什么燙手的烙鐵。動作粗暴，帶著一種無處宣泄的憋悶。

幾天后，訓練結(jié)束的放松池邊。

阿哲（張哲）一邊做著拉伸，一邊湊近汪順，壓低聲音，臉上帶著點八卦兮兮的笑：“順子，聽說沒？‘小太陽’又給你寄東西了？這次寄的啥？還是家鄉(xiāng)特產(chǎn)？王頭那兒可是又收到個大包裹！”

汪順正閉著眼靠在池邊，用熱水沖著酸脹的肩膀，聞言眉頭幾不可察地一蹙，沒吭聲。

旁邊一個平時就愛說酸話的老隊員聽見了，嗤笑一聲插嘴：“還能寄啥？人家大小姐心思活絡著呢！先是攀上王頭的關系，現(xiàn)在又搞什么‘家鄉(xiāng)關懷’，嘖嘖，心思不淺啊！我說順子，你這‘軟飯’吃得挺香……”

“閉嘴！” 汪順猛地睜開眼，聲音不高，卻像淬了冰，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冷厲，打斷了老隊員的話。他眼神銳利地掃過去，像兩把冰冷的刀子。

那老隊員被他看得一愣，隨即臉上有些掛不住，梗著脖子：“喲？說不得了？護上了？人家給你寄東西是事實吧？誰知道安的什么心……”

“我說閉嘴！”汪順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壓抑已久的怒火和警告，“訓練就訓練，少他媽扯這些沒用的！有功夫嚼舌根，不如想想怎么把成績提上來！” 他猛地從水里站起來，帶起一片水花，冰冷的眼神掃過那個老隊員和周圍幾個看熱鬧的，然后一言不發(fā)，抓起毛巾大步走向淋浴間。

更衣室里安靜了一瞬。

阿哲和其他幾個年輕隊員面面相覷。剛才汪順那護短般的爆發(fā)，雖然兇，但對象是那個一向嘴欠的老隊員，反而讓他們覺得有點……解氣？

“嚯！順子今天吃火藥了？”一個隊員小聲嘀咕。

“不過……他剛才是不是在護著‘小姑奶奶’？”阿哲摸著下巴，一臉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的驚奇，“雖然兇巴巴的，但感覺……有情況??！”

“哈哈，我看是！‘少他媽扯這些沒用的’——嘖嘖，這語氣，絕對護短！”另一個隊員笑著附和。

“哎喲，鬼火少年開竅了？”阿哲夸張地擠眉弄眼，引起一陣心照不宣的低笑聲。

淋浴間里，冰冷的水柱沖刷著身體。汪順閉著眼，胸膛還在微微起伏。剛才那一瞬間的爆發(fā)，連他自己都有些意外。是積壓的怒火找到了出口？還是單純聽不得別人用那種輕佻惡意的語氣去揣測她？即使他自己也常常覺得她的關心“不合時宜”甚至“有點煩”……

水流聲中，他仿佛又看到了那張楓葉照片，還有那句被刪掉的狠話。煩躁感依舊盤踞在心頭，但似乎又摻雜了一絲……難以言喻的、連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復雜情緒。他甩甩頭，試圖將這些亂七八糟的思緒連同水流一起沖走。眼下最重要的是選拔賽，是奧運門票。肩膀的酸脹提醒著他現(xiàn)實的嚴峻。他用力搓了搓臉，將所有的雜念強行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