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書鶴隨著沉默而驚恐的人流,緩緩向那幾棟灰撲撲的教學樓挪動。
越靠近樓體,一股無形的壓力便越沉重地壓在心頭。
那并非單純的恐懼,而是一種被無數(shù)道冰冷視線穿透骨髓的窺視感,如芒在背,揮之不去。
踏入教學樓幽暗的走廊,這種感覺瞬間達到了頂峰。仿佛兩側(cè)墻壁的陰影里、天花板的縫隙間,都擠滿了看不見的“東西”,正用毫無感情的目光直勾勾地釘在每一個經(jīng)過的人身上。
空氣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膠水,混合著陳年灰塵和某種難以言喻的腐朽氣息。
“啊——?。?!”
一聲凄厲到變調(diào)的尖叫驟然在稍遠處的拐角炸響,瞬間撕裂了走廊里壓抑的死寂。
人群如同受驚的鳥獸,本能地向聲源處涌動,帶著一種既恐懼又無法抗拒的窺探欲。許書鶴也被裹挾著擠了過去。
人群中心,一個看起來斯斯文文的女生正癱軟在地,臉色慘白如紙,身體篩糠般劇烈顫抖。
她一只手死死攥著旁邊人的衣袖,另一只手則用盡全身力氣指向墻壁上掛著的一幅畫,指尖抖得不成樣子。
“動……動了!眼睛……畫里的眼睛動了!它們……它們在看我!”她語無倫次,聲音里浸滿了崩潰的絕望。
周圍的人七嘴八舌地安撫著,但更多的目光則投向了那幅引發(fā)尖叫的畫作。
許書鶴也饒有興致地端詳起來:畫布上密密麻麻布滿了形態(tài)各異的眼球,每一顆都描繪得纖毫畢現(xiàn),猩紅的血絲在慘白的眼白上虬結(jié)蔓延,透著一股令人作嘔的邪異。
他凝神看了片刻,除了畫技精湛帶來的逼真感和強烈的不適外,似乎并無異樣。
“切,哪里動了啊?一驚一乍的,肯定是你看花眼嚇自己……”一個穿著花哨的少年嗤笑著擠到前面,滿不在乎地伸出手,用力在畫框上拍了拍,“這不挺好一……呃?!”
他的話音和笑容同時僵在臉上……
一股粘稠、散發(fā)著刺鼻腥臭的黑色液體,如同活物般從畫框的縫隙里汩汩涌出,瞬間纏上了他拍在畫框上的那只手。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畫布上那無數(shù)顆靜止的眼球,此刻竟齊刷刷地、極其詭異地轉(zhuǎn)動起來,冰冷的視線聚焦在被纏住的少年身上……
“操!放開我!”少年驚駭欲絕,拼命想抽回手,但那黑液如同擁有生命的鐵箍,紋絲不動,反而將他整個人牢牢地“釘”在了那幅詭異的畫作旁邊。
人群死寂了一瞬,隨即爆發(fā)出遠比剛才更恐怖的尖叫!
“跑啊——?。?!”
求生的本能瞬間壓倒了所有理智,人群徹底炸開,像沒頭的蒼蠅般在狹窄的走廊里瘋狂推搡、奔逃。
哭喊聲、咒罵聲、撞倒桌椅的哐當聲混雜在一起,形成一片末日般的混亂交響。
那些從畫框里涌出的黑色粘液迅速匯聚、拉長,化作一條條滑膩、蠕動著的黑色觸手,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獵食者,迅猛地向奔逃的人群卷去……
落在后面的人接二連三被纏住腳踝、腰身、甚至脖頸,在凄厲絕望的哀嚎聲中,被那無可抗拒的力量一點點拖拽回那幅仿佛活過來的畫作,消失在蠕動的黑色粘液和無數(shù)冰冷的眼球注視之下。
許書鶴起初也跟著人群跑了幾步,但很快,他察覺到了異樣。
那些狂舞的黑色觸手,每每即將觸及他的衣角,卻都像遭遇了無形的屏障般,猛地偏轉(zhuǎn)方向,擦著他的身體襲向他人。
他仿佛成了一個透明的幽靈,被這狂暴的獵殺盛宴徹底無視了。
既然安全無虞,許書鶴便停下了腳步,不動聲色地退到墻邊,冷眼旁觀這場混亂的屠殺。
不能說話?
他的目光在瘋狂奔逃的人群和被觸手纏住、拼命掙扎哭喊的“獵物”之間來回掃視。
幾秒后,他做出了決定。
許書鶴抬起手,對著那些被纏住、正發(fā)出凄厲嗚咽和求救聲的人,做了一個清晰而冷靜的噤聲手勢。
那幾個被死亡陰影籠罩的人,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盡管恐懼幾乎將他們撕裂,卻都死死咬住了嘴唇,將所有的嗚咽和尖叫硬生生吞回肚子里。
他們僵在原地,連呼吸都屏住了,只剩下身體因極度恐懼而無法抑制的細微顫抖。
纏繞在他們身上的黑色觸手,似乎也感受到了變化。它們?nèi)鋭拥乃俣让黠@放緩,像是在“感知”或“疑惑”。
短暫的遲疑后,如同退潮般猛地松開獵物,迅速縮回了畫框之內(nèi),融入了那片粘稠的黑暗。
正在奔逃的人群中,也有人注意到了這詭異的一幕。求生的欲望壓倒了一切,他們紛紛停下腳步,學著那些幸存者的樣子,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屏住呼吸,僵在原地,一動不敢動。
整個走廊瞬間陷入了一種令人窒息的絕對寂靜。只剩下遠處還有零星慌亂的腳步聲和尖叫傳來——那是已經(jīng)跑遠、沖上了樓梯的人。
失去了聲音和劇烈運動的“指引”,那些狂舞的黑色觸手如同失去了目標的毒蛇,在原地茫然地揮舞了幾下,最終也緩緩地、不甘地縮回了畫框。
粘稠的黑色液體滲回畫框縫隙,畫布上那些轉(zhuǎn)動的眼球也漸漸停止了轉(zhuǎn)動,恢復了最初那種令人不適的“靜止”,仿佛剛才那場血腥的獵殺從未發(fā)生。
當然,無法忽視的是地上殘留的污濁粘液痕跡,以及幾個在混亂中被踩踏得不成人形的倒霉蛋的尸體。
人群如同虛脫般,過了許久才敢小心翼翼地挪動腳步,帶著劫后余生的麻木和更深沉的恐懼,各自散去,尋找自己的教室。
許書鶴等走廊基本空了,才不緊不慢地踱進掛有“高二(12)班”牌子的教室,隨意找了個靠后的空位坐下。
桌上放著一份折疊起來的紙張。他隨手翻開,是《南山中學新生入學須知》。目光落在第一條上,赫然寫著:
“在走廊等公共區(qū)域務必保持安靜,禁止喧嘩、奔跑?!?/p>
許書鶴挑了挑眉,想起剛才走廊上的驚魂一幕,指尖輕輕敲了敲這條規(guī)則。嗯,很合理。
“那個……剛才,謝謝你……”
一個有些怯懦的女聲和另一個略顯沙啞的男聲同時在旁邊響起。
許書鶴抬眸,正是剛才走廊上那個驚恐的女生和那個差點被畫“吃掉”的少年。
江濤撓了撓他那頭染得花里胡哨的短發(fā),臉上還帶著未褪盡的驚悸,但眼神里多了幾分感激和后怕,他湊近一步,聲音壓低卻帶著一股自來熟的勁兒:“剛才真是……太懸了……我叫江濤,她叫謝楠。要不是你,我這會兒估計已經(jīng)在畫里跟那些眼珠子大眼瞪小眼了。救命之恩??!”
“許書鶴?!彼院喴赓W。
江濤嘿嘿笑了兩聲,連聲應著,拉著還有些驚魂未定的謝楠在許書鶴前面的座位坐下。
屁股剛挨到凳子,江濤就忍不住轉(zhuǎn)過身,趴在椅背上,好奇地追問:“鶴哥!你剛才神了!你怎么知道不出聲就沒事兒的啊?”他指了指那份入學須知。
許書鶴將入學須知合上,丟回桌面,語氣平淡無波:“可能因為我話少。”他頓了頓,補充道,“還有,別這么叫我。”
“那不行!”江濤把頭搖得像撥浪鼓,“救命之恩大于天!叫聲鶴哥怎么了?這是對恩人的基本尊敬!”他一臉理所當然。
坐在他旁邊的謝楠看著江濤耍寶的樣子,忍不住抿嘴輕笑了一聲,細聲細氣地打趣道:“江濤,按老話講,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你怎么不以身相許???”
江濤的表情瞬間凝固,像是被掐住了脖子,半晌才憋出一句:“……謝楠!你、你別瞎說!我,直男。”
謝楠沒忍住笑出了聲。
就在江濤努力組織語言反駁時,教室門被無聲地推開了。
一個穿著深灰色教師制服的身影走了進來,站上講臺。來人臉上戴著一張色彩鮮艷、笑容夸張的狐貍面具,那咧到耳根的詭異笑容在昏暗的教室里顯得格外瘆人。
面具的眼孔后,兩道冰冷、銳利、仿佛能穿透靈魂的視線,不動聲色地掃視著臺下每一個學生。
那股強烈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窺視感再次洶涌襲來,比走廊上感受到的強烈十倍!它不再僅僅是“被注視”,而是一種仿佛被頂級掠食者鎖定、被冰冷的手術(shù)刀剖析、被置于砧板等待宰割的致命感。
許書鶴的脊背瞬間繃緊,一股強烈的不適感讓他幾乎想立刻離開這個位置。
戴著狐貍面具的班主任目光在全班緩緩掃過,最終,如同精準的探針,牢牢地定格在了許書鶴身上。
一個極其怪異、艱澀、如同生銹齒輪摩擦又夾雜著破舊八音盒雜音的嗓音,從面具后傳了出來,帶著一種久未開口的滯澀感:
“你……班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