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戰(zhàn)一口氣沖下樓梯，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掙脫束縛跳出來。午后的陽光白晃晃地刺眼，他卻感覺渾身冰涼，只有被王一博觸碰過的地方——手背、指尖、手肘……每一處都像被烙鐵燙過，殘留著滾燙的觸感和那一下若有似無、卻帶著狎昵意味的摩挲！
羞恥、憤怒、委屈、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慌亂，像沸騰的巖漿在他胸口翻涌。他沖進教學樓旁邊那棟相對安靜的藝術(shù)樓，幾乎是撞開了高二美術(shù)教室的門。
教室里空無一人，只有午后的陽光透過高大的窗戶斜射進來，在鋪著厚厚灰塵的畫架和靜物臺上投下長長的光影?？諝庵袕浡晒?jié)油、顏料和舊紙張混合的獨特氣味。這里是他偶然發(fā)現(xiàn)的避難所，安靜，沒人打擾。
肖戰(zhàn)背靠著冰冷的門板滑坐在地上，大口喘著氣，仿佛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生死逃亡。他抬起自己的右手，指尖在微微顫抖。那上面仿佛還殘留著王一博掌心滾燙的溫度和指腹粗糙的薄繭感。
“混蛋……無賴……神經(jīng)病！”他把臉埋進膝蓋里，聲音悶悶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王一博那張寫滿“無辜”和“理直氣壯”的臉反復在眼前閃現(xiàn)，那句輕飄飄的“嗯，就碰你。怎么了？”像魔咒一樣在耳邊循環(huán)。
他用力蹭了蹭臉頰，想把那份灼熱和混亂蹭掉。不行，他需要冷靜，需要做點什么來平復這顆快要炸掉的心。
目光落在角落一個閑置的畫架上，旁邊還堆著些素描紙和炭筆。肖戰(zhàn)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站起身，踉蹌著走過去。他粗暴地扯下一張畫紙，夾在畫板上，抓起一支炭筆，幾乎是發(fā)泄般地在紙上狠狠劃下第一道濃重的線條。
沒有構(gòu)思，沒有主題。他只是憑著本能，讓混亂的情緒順著顫抖的指尖傾瀉到紙面上。凌亂、粗獷的線條交織、覆蓋，形成一片混沌的暗影。畫著畫著，那些線條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開始勾勒輪廓——一個低垂的、線條冷硬的側(cè)臉，緊抿的薄唇，還有……一只骨節(jié)分明、帶著力量感的手。
那只手在肖戰(zhàn)的筆下反復出現(xiàn)，占據(jù)了大半張紙。他畫它握著筆轉(zhuǎn)動的樣子，畫它撐著椅背時繃起的青筋，畫它攤開時掌心清晰的紋路……最后，炭筆的尖端不受控制地、極其細膩地描摹起那只手的指腹，仿佛要刻畫出那上面帶著薄繭的、粗糙的觸感。
當最后一筆落下，肖戰(zhàn)像是耗盡了所有力氣，頹然地靠在畫架旁。他怔怔地看著紙上那個被反復描繪的、屬于王一博的手部特寫，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酸澀得發(fā)疼。一種更深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隱秘情愫，混雜在憤怒和羞惱中，悄然浮出水面。
一滴溫熱的液體毫無預(yù)兆地砸落在畫紙上，迅速在炭筆的痕跡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濕痕。肖戰(zhàn)猛地抬手捂住眼睛，指尖一片濡濕。
他哭了。
為這莫名其妙的“碰瓷”，為這失控的心跳，也為這……該死的、無法宣之于口的悸動。
畫室里一片死寂，只有肖戰(zhàn)壓抑的、細微的抽氣聲在空曠的空間里回蕩。他靠著冰冷的畫架，像一只受傷的小獸，蜷縮在陽光與陰影的交界處，試圖用沉默和淚水沖刷掉滿心的混亂與委屈。指尖還殘留著炭筆的灰黑，混合著淚水的濕意，在臉頰上留下狼狽的痕跡。
就在這時——
“哐當！”
美術(shù)教室那扇老舊的門被猛地推開，撞在后面的墻上，發(fā)出刺耳的聲響。午后的陽光爭先恐后地涌進來，刺得肖戰(zhàn)下意識地瞇起了眼。
逆著光，一個高瘦的身影拄著金屬拐杖，帶著一身外界的喧囂和灼熱的氣息，強硬地闖入了這片靜謐的避難所。
是王一博。
他顯然是一路追過來的，額角掛著細密的汗珠，胸口微微起伏。校服外套敞開著，露出里面被汗微微浸濕的黑色T恤領(lǐng)口。他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瞬間鎖定了角落里那個蜷縮的身影。
肖戰(zhàn)像被施了定身咒，所有的抽泣和委屈瞬間凝固在喉嚨里。他驚愕地抬起頭，臉上還掛著未干的淚痕，眼睛因為哭泣而泛紅，像受驚的兔子，茫然又帶著一絲被撞破狼狽的羞憤，直直地撞進王一博深不見底的眼眸里。
王一博拄著拐杖，一步一步，緩慢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壓迫感，朝著肖戰(zhàn)的方向挪過來?！昂V、篤”的拐杖聲敲擊在光潔的水磨石地面上，每一下都像敲在肖戰(zhàn)緊繃的神經(jīng)上。
他看到了肖戰(zhàn)臉上的淚痕，看到了他泛紅的眼眶，也看到了他下意識藏在身后、沾著炭灰的手。王一博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底翻涌過一絲復雜的情緒，快得讓人抓不住。但最終，那情緒沉淀下來，化為一片深沉的、帶著審視意味的黑。
他的目光掠過肖戰(zhàn)，落在了那個畫架上。
肖戰(zhàn)的心猛地一沉！糟糕！那張畫！
他想沖過去擋住，但已經(jīng)來不及了。
王一博的目光牢牢地釘在了畫板上那張巨大的素描紙上。午后的陽光清晰地照亮了畫紙上的內(nèi)容——大片混沌壓抑的深色背景，一個被反復勾勒、線條凌亂卻特征鮮明的冷硬側(cè)臉輪廓，以及……占據(jù)了畫面核心的、被以不同角度和力度細致描繪的一只手。
那是他的手。
王一博的目光在那只被放大的手上停留了很久。他看到了炭筆勾勒出的、自己指關(guān)節(jié)的形狀，看到了手背上若隱若現(xiàn)的筋絡(luò)，甚至看到了肖戰(zhàn)試圖刻畫的、指腹上那點薄繭的質(zhì)感。
空氣仿佛凝固了。松節(jié)油的氣味變得格外刺鼻。
王一博拄著拐杖，又往前挪了一步，離畫架更近了。他的視線從畫紙上移開，重新落回肖戰(zhàn)蒼白的、帶著淚痕的臉上。那眼神不再是球場上的凌厲，也不是平日里的冷淡疏離，更不是“碰瓷”時的惡劣戲謔。那是一種深沉的、帶著洞穿力的審視，像要將肖戰(zhàn)從里到外看個透徹。
肖戰(zhàn)被他看得渾身發(fā)毛，心臟狂跳，幾乎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羞恥感像潮水般將他淹沒，他感覺自己像個被當場抓獲的小偷，偷藏了最不該覬覦的東西。
“我……”肖戰(zhàn)張了張嘴，想解釋，想說這只是胡亂畫的，想說是他太生氣才……可喉嚨干澀得發(fā)不出任何有意義的聲音。在王一博那洞悉一切的目光下，任何解釋都顯得蒼白無力。
王一博沒有說話。他只是沉默地看著肖戰(zhàn)，那目光沉甸甸的，壓得肖戰(zhàn)幾乎喘不過氣。然后，他拄著拐杖，又往前挪了一小步。這一步，讓他徹底站在了肖戰(zhàn)和畫架之間。
他伸出了手。
不是去拿那張畫，而是伸向了旁邊凌亂堆放顏料和畫筆的靜物臺。他的目標，是一管剛剛被肖戰(zhàn)慌亂中碰倒、滾落在臺子邊緣的……群青顏料。
王一博的手指修長有力，輕易地捏住了那管金屬顏料管。他垂著眼，似乎只是隨意地拿起來看看。然而，就在肖戰(zhàn)以為他只是好奇的時候——
王一博握著顏料管的手，突然毫無預(yù)兆地一松！
“啪嗒！”
沉甸甸的金屬顏料管垂直落下，不偏不倚，正好砸在肖戰(zhàn)放在腳邊、用來洗筆的、盛著半盆清水的塑料水桶邊緣！
“嘩啦——！”
水桶被砸得猛地一歪，里面的臟水混合著殘留的顏料（主要是深褐和赭石色），像一道渾濁的泥石流，瞬間傾瀉而出！
“?。 毙?zhàn)驚呼一聲，下意識地想要跳開，但距離太近，根本來不及！
冰冷的、帶著刺鼻顏料味的水花，劈頭蓋臉地濺了他一身！淺藍色的校服褲子瞬間被染上大片大片的深褐色污漬，白色的運動鞋也不能幸免，褲腳和鞋面濕漉漉地粘在一起，狼狽不堪。
更糟糕的是，那渾濁的水流像小溪一樣，迅速蔓延開來，淌過地面，不偏不倚地，漫過了肖戰(zhàn)放在地上的……速寫本！
“我的本子！”肖戰(zhàn)心疼得大叫，那是他平時記錄靈感和隨手涂鴉的本子！他顧不上自己濕透的褲腳和鞋子，猛地蹲下去搶救。
就在他手指即將觸碰到速寫本被水浸濕的封皮時——
一只骨節(jié)分明、帶著薄繭的手，比他更快一步，猛地攥住了他的手腕！
力道極大，帶著一種不容掙脫的強硬和……灼熱！
肖戰(zhàn)渾身一僵，猛地抬頭。
王一博不知何時已經(jīng)單膝跪蹲了下來（動作因為傷腿而顯得有些別扭），就在他面前。兩人之間的距離瞬間被拉得極近，近到肖戰(zhàn)能清晰地看到他濃密的睫毛，看到他鼻梁上細小的汗珠，看到他緊抿的、線條冷硬的唇。
而王一博那只攥著肖戰(zhàn)手腕的手，滾燙得驚人，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將肖戰(zhàn)的手腕牢牢禁錮住。他的目光不再是審視，而是像燃著兩簇幽暗的火焰，帶著一種近乎兇狠的執(zhí)著，死死地鎖住肖戰(zhàn)因為震驚和手腕疼痛而微微睜大的眼睛。
渾濁的臟水還在他們腳邊蔓延，空氣中彌漫著水腥味和刺鼻的顏料氣息。速寫本可憐地泡在水洼里，畫板上那張暴露了心事的素描在午后的風中微微顫動。
王一博緊緊攥著肖戰(zhàn)的手腕，身體微微前傾，灼熱的氣息幾乎噴在肖戰(zhàn)臉上。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像砂紙磨過粗糲的石面，帶著一種壓抑到極致的、近乎質(zhì)問的顫抖，每一個字都重重砸在肖戰(zhàn)的心上：
“肖戰(zhàn)，你到底……”他的喉結(jié)劇烈地滾動了一下，眼底翻涌著肖戰(zhàn)看不懂卻心驚肉跳的濃烈情緒，“……在畫誰？又在躲什么？！”
手腕上的桎梏滾燙而疼痛，王一博近在咫尺的呼吸灼熱地噴在臉上，帶著一種近乎暴烈的氣息。那句低吼般的質(zhì)問——“肖戰(zhàn)，你到底……在畫誰？又在躲什么？！”——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肖戰(zhàn)的心尖上。
“我……”肖戰(zhàn)張了張嘴，喉嚨卻像被砂紙堵住，只能發(fā)出破碎的音節(jié)。手腕被攥得生疼，那疼痛卻奇異地壓過了心頭的混亂，讓他被迫直面王一博眼中那翻涌的、幾乎要將他吞噬的暗涌。他看到了那里面燃燒的火焰，看到了不容置疑的執(zhí)著，甚至……看到了一絲被隱藏得很深的、近乎受傷的急切？
畫板上，那只被反復描摹的手在陽光下無聲地控訴。腳邊，速寫本的封皮正在臟水中慢慢洇濕變形?？諝饫?，群青顏料刺鼻的氣味混合著水腥味，構(gòu)成一種令人窒息的氣息。
王一博攥著他手腕的力道沒有絲毫放松，反而像是要將他所有的逃避和偽裝都捏碎。他等不到回答，身體又逼近一分，鼻尖幾乎要碰到肖戰(zhàn)的鼻尖，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里風暴聚集：
“說話！”
那聲音不高，卻帶著雷霆萬鈞的壓迫感，震得肖戰(zhàn)耳膜嗡嗡作響。所有的羞憤、委屈、慌亂，在這絕對的壓迫和那雙眼睛的逼視下，像是被戳破的氣球，瞬間泄了氣，只留下最底層、最原始、最無法掩飾的心悸。
一股破罐子破摔的沖動猛地沖上頭頂，燒毀了最后一絲理智的防線。肖戰(zhàn)猛地抬起頭，泛紅的眼眶里水光尚未褪盡，卻燃起一種孤注一擲的、近乎挑釁的光芒，直直地撞進王一博的眼底。他的聲音因為激動和破音而微微發(fā)顫，帶著豁出去的決絕，清晰地砸在兩人之間粘稠的空氣里：
“畫你！畫的都是你！王一博！我躲的就是你這個混蛋！滿意了嗎？！”
最后一個字帶著哭腔的尾音落下，像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他大口喘著氣，胸膛劇烈起伏，手腕還在王一博的桎梏中，卻倔強地挺直了脊背，像一只豎起所有尖刺的小獸，等待著最終的審判或……毀滅。
王一博攥著他手腕的手指，在聽到那聲帶著哭腔的“畫你”時，幾不可察地、猛地收緊了！力道之大，讓肖戰(zhàn)痛得悶哼一聲，臉色瞬間又白了幾分。
然而，預(yù)想中的暴怒、嘲諷或更惡劣的戲弄并沒有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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