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僅存的、強大的理智如同一道冰冷的閘門，死死扼住了這洶涌的洪流。不能！絕不能越界！師兄此刻是脆弱的，是醉酒的，是毫無防備的。這份脆弱，源于那遲來的真相帶來的巨大沖擊，源于他半生背負(fù)的沉重枷鎖。自己若是在此刻趁人之危，與當(dāng)年師父的卑劣行徑又有何異？他愛他，是珍視，是守護，是尊重，而不是占有和褻瀆！這份感情，經(jīng)不起半分玷污！

巨大的情感風(fēng)暴在他胸腔內(nèi)無聲地沖撞、撕扯，讓他的手臂肌肉繃緊如鐵，額角青筋隱隱跳動。他強迫自己移開目光，不去看那近在咫尺、帶著淚痕的脆弱面龐和散落如瀑的發(fā)絲，那景象美得驚心，也痛得刺骨。他只能更緊地、更穩(wěn)地支撐住懷中不斷下滑的身體，聲音壓抑得如同從齒縫里擠出，帶著一種近乎哀求的意味：“師兄……冷靜點……你醉了……我扶你回去……”

樊振東幾乎是半抱半扛地將醉倒后沉沉睡去的馬龍送回房間。每一步都走得異常沉重。他將馬龍小心安置在床上，動作輕柔得像對待稀世珍寶?？粗y鋪陳在枕席間的如墨長發(fā)（幾縷白發(fā)夾雜其間，更顯凄美），看著他被淚水浸濕、此刻在昏黃燈光下顯得格外脆弱蒼白的臉頰，看著他即使在沉睡中也微蹙著的眉頭，仿佛還鎖著那十年的沉重……樊振東的心像是被鈍刀反復(fù)切割。

他在床邊的椅子上靜靜坐了很久，如同凝固的雕像。窗外雨聲漸歇，天色由深黛轉(zhuǎn)向灰藍(lán)，破曉將至。解開了心結(jié)，余生……當(dāng)真還長嗎？這個念頭在死寂的心湖中投下巨石。

昏黃的燈光下，馬龍沉睡的容顏褪去了清醒時的清冷和醉時的狂亂，只剩下一種歷經(jīng)滄桑后的疲憊安寧。散亂的發(fā)絲貼在汗?jié)竦念~角，緊抿的唇線在微弱的光線下，竟與記憶中少年時認(rèn)真練劍、或無奈看著他偷吃餅的模樣，奇異地重疊起來。一股難以言喻的沖動，如同破曉前最洶涌的潮汐，瞬間沖垮了他引以為傲的克制。

樊振東的呼吸驟然變得粗重。他緩緩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線中投下濃重的陰影。他俯下身，動作輕得像怕驚擾一個易碎的夢。目光貪婪地流連在那張刻入骨髓的容顏上，掠過散亂發(fā)絲間光潔的額頭。

心跳如雷，震耳欲聾。時間仿佛凝固。

最終，他極輕、極快地低下頭。溫?zé)岬?、帶著夜露微涼氣息的唇，如同虔誠的朝圣者，小心翼翼地、一觸即分地，印在了馬龍光潔微涼的額頭上。那是一個極其短暫、極其輕柔的觸碰。輕得像一片雪花落下，像一滴露水滑過。沒有情欲，只有積攢了十年的、厚重到無法言說的心疼、眷戀、釋然和……遲來的、小心翼翼的靠近。仿佛是在為那個風(fēng)雪中倉皇離去的少年，為那個擂臺上顫抖著偏移劍尖的青年，為這半生錯過的所有時光，畫下一個無聲的句點，也為自己這洶涌卻不得不壓抑的愛意，尋一個卑微的出口。

唇瓣離開額頭的瞬間，樊振東如同被燙到般猛地直起身，心臟狂跳不止！他下意識地環(huán)顧四周，房間里只有他們兩人。他抬手，指尖無意識地、用力地擦過自己的嘴唇，仿佛想抹去那犯罪的證據(jù)，又仿佛想留住那瞬間的觸感。一種混合著巨大滿足和更深負(fù)罪感、悵惘的情緒，瞬間攫住了他。

他不敢再看床上的人，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騰的心緒。走到桌邊，留下醒酒湯藥。提筆，筆尖懸在素箋之上，落墨：

“師兄保重。待江湖事了，或可一晤。 振東 留”

筆跡沉穩(wěn)，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塵埃落定后的溫度。

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床榻上沉睡的身影，目光在那剛剛被他親吻過的額頭上停留了一瞬，眼神復(fù)雜，有釋然，有痛惜，有掙扎，但最終，沉淀下來的，是一種破土而出的、帶著暖意的微光。然后，他輕輕帶上房門，身影悄無聲息地融入破曉前微涼的、泛著魚肚白的薄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