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室晨昏
修復室的百葉窗被晨風吹得輕輕作響,我站在畫架前,看著調色板上七種顏色在陽光下緩緩流動。這幅新作的底稿已經鋪就,畫布上隱約可見鐘樓的輪廓,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右下角那個尚未完成的簽名——我的筆尖懸在半空,遲遲無法落下。
"蘇老師,您的快遞。"小林抱著紙箱站在門口,陽光給她淺褐色的發(fā)梢鍍上一層金邊。紙箱邊緣露出半截泛黃的信封,上面用鋼筆寫著我的名字,字跡遒勁有力,像是用刀刻出來的。
拆信時,幾片干枯的玫瑰花瓣飄落出來。信紙是厚重的亞麻紋理,墨水痕跡有些暈染,仿佛寫信人蘸取的是帶著露水的顏料:
"當你讀到這封信時,鐘樓頂層的畫室應該已經落滿灰塵。但請記住,真正的畫室不在某個具體的空間,而在觀者與畫作對視的瞬間。《永晝》里藏著七把鑰匙,現在你已找到六把——"
信紙突然變得透明,透過光可以看到背面浮現出星象圖案。我下意識將信紙舉到窗前,七輪血月的投影正好落在調色板上,將七種顏色染成珍珠母貝般的光澤。
"第七把鑰匙......"我喃喃自語,指尖撫過畫布上未完成的簽名。這時,紙箱深處突然傳來細微的響動——像是老式機械表的滴答聲。掏出一看,是個銅制的迷你座鐘,表面雕刻著維爾德標志性的星象圖。
座鐘的分針突然開始逆時針轉動。當它轉到十二點位置時,畫架上的新作突然滲出細密的水珠。那些水珠在空中組成清晰的筆觸,一筆一劃地補完了簽名——不是"S.W",而是"V&W",維爾德和威廉姆斯,兩個姓氏在畫布上交織成完美的螺旋。
小林的驚呼聲從身后傳來:"蘇老師!美術館那邊來電話說......"她突然噤聲,目光死死釘在我身后的畫布上。七個半透明的身影正從畫布邊緣浮現,他們手牽著手沿著螺旋樓梯向上攀登,這次走得比任何時候都要堅定。
"是《永晝》里的七個人......"小林的聲音在發(fā)抖,"但他們看起來......"
我轉身時,畫布上的身影已經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珍珠色的晨光,光影交錯處,隱約可見個穿米色毛衣的身影站在鐘樓頂端。她對我揮了揮手,腕間的胎記在陽光下閃閃發(fā)亮——和昨夜出現在監(jiān)控里的那個身影一模一樣。
座鐘突然發(fā)出清脆的"咔嗒"聲。當分針轉到七點位置時,修復室的門被輕輕推開。晨光中站著個穿藍布衫的老人,他手里捧著的漆盒敞開著,七支畫筆正在里面輕輕共振。
"時間剛剛好。"老人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維爾德最后的學生,該去完成你的畢業(yè)作品了。"
我接過漆盒時,指尖觸到支刻著北斗七星符號的畫筆。筆毛突然顫動起來,在調色板上掃過之處,七種顏色自動調和成全新的光澤——既不是玫瑰灰也不是群青,而是某種介于記憶與現實之間的顏色。
小林不知何時退到了門口,她手里捧著平板電腦,屏幕上顯示著美術館的實時監(jiān)控。畫面里,《永晝》的右下角正在滲出細小的光點,那些光點在空中組成清晰的星座圖案,而第一縷陽光正好落在畫布中央——那里不知何時多了一道新的筆觸,像是一扇打開的門。
"看來有些門,"老人將銅制座鐘放進我掌心,"是需要親手推開才能看見門后的風景。"
當我推開那扇畫室盡頭的窗戶時,七只不同顏色的鳥兒正掠過城市上空。它們的飛行軌跡在空中畫出完美的弧線,最終匯聚成維爾德標志性的簽名。晨風裹挾著松節(jié)油的氣息拂過臉頰,我忽然明白,真正的畫作從來都不是靜止的——它會在每個觀者的心里繼續(xù)生長,就像此刻,畫布上的光點正在我的視網膜上跳著永恒的圓舞曲。
畫室的掛鐘敲響八下。在這個介于晝夜之間的時刻,我拿起那支刻著北斗七星的畫筆,在調色板上調出珍珠母貝般的光澤。第一筆落在畫布上時,所有等待都化作了筆尖與畫布相遇時的沙沙聲——這是畫家與畫布的密語,是顏料與記憶的共舞,是時光長河里永不褪色的永恒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