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已經(jīng)停了，雨水順著蜿蜒小道緩緩流下，周圍的泥石滑下，變成了坑洼的泥濘小道，不適合趕路，也不適合向前。

塵瑤從小“洲”里游出來，全身已是濕透了，察覺到沉甸甸的衣裳已然成了累贅。他索性脫了外衣，只留下薄薄一層底衣來遮羞。

他倒也沒太在意禮儀，性命關(guān)頭，名聲什么都是都小，何況他還載著千萬士兵的亡魂共駕齊驅(qū)。

他仍是前進著。

遠處，先是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和人的細語。

塵瑤停住了步伐，悄然躲在了草垛后面，在暗中匿去了自己的身形，談話聲從不遠處傳來。

“嘿，老五，你說真的有那么個人嗎？塵家家主真的喜歡一個男的？

"哈哈哈哈，倆個人指不定有些毛病呢，說不定見到女人……就…不行呢，哈哈哈哈哈哈…?！?/p>

"不過，那個男的還怪有手段的，還知道勾引人呢，你說那個小賤蹄子勾引男的會不會惡心啊…”

一陣哄堂大笑后，人群中又發(fā)話了，這次是帶了點好奇和邪念的，語調(diào)中透露著赤裸的欲望。

“你們說家主是不是也喜歡…所以才讓我們出來找的…”

一陣咕隆聲傳來，像是某人被踢了一腳被迫著地了。

"胡說什么，家主哪會像那兩人一般惡心，肯定是欲絕后患的好吧”

“就是不知道那個男子長什么樣，不過我聽說那塵家家主恨不得時時刻刻和他捆在一起，嘖嘖嘖，傷風敗俗…”

“雖說家主不會那樣哈，但是我覺得到時候我找到那個人，可以……”便嘿嘿嘿地笑了起來，笑得讓人作嘔。

“哇塞，老六，你口味還挺重的誒，記得到時候別把人玩壞了”

說著，幾人伴著戲謔的笑聲遠去了。

最后飄入耳朵的，是一聲

“嘖嘖嘖，玩塵家家主玩過的人，刺激…”

塵瑤攥緊了的拳慢慢松開，才發(fā)現(xiàn)一雙手不知何時早已泛白。他知道明目張膽的相認已變得危機四伏。

如若帶上他，只會是一份顯眼的招搖牌…

他愛廣結(jié)俠士閑客，天下見過他外貌的人數(shù)不勝數(shù)。

此刻的塵瑤成了危險，也成了倆人之間的溝壑。

但他大抵是能遠遠地瞧上一眼，順道保護…一下喻染的？

塵瑤總是會被喻染在他面前無害的樣子欺騙，忘了他本就為武謀出身。

普天之下，塵瑤的功夫已是上乘，而喻染若不是因為舊疾不能過度勞累，塵瑤與他切磋才得以略勝一籌。

這樣的人，怎么會需要他保護。

塵瑤后悔不已，早知會發(fā)生這事，那晚定不會放縱自己聊到那么晚……

也不會說些惹人猜忌模棱兩可的話，可是他真的好喜歡阿染，不想他再受到一絲傷害了。

泥濘早已遍布裙擺，白色的底衣也變得黯然失色，或者說，在這場暴雨下，一切都顯得晦暗。

石子路剛好很多，地也很滑，恰好春季總讓人分不清白天黑夜。

塵瑤也不知打了多少個踉蹌，也或許摔了幾個跟頭，但他已經(jīng)不記得了，他只想跑過去告訴喻染。

這里很危險，快走。

相認還是偽裝，已經(jīng)成了頭等問題。

想著想著，塵瑤便來到了那間茅屋，熟悉的一幕映入眼簾——帳簾又被打開了…

塵瑤心下一陣惶恐，拘謹?shù)剡M了屋，屋里沒人，很整潔，看不出無一絲打斗的痕跡。

他不斷安慰自己，阿染不會不做掙扎地被抓走的…不會的…

他又退于內(nèi)室，心里祈禱著阿染的歸來，更希冀他能先隱逸于時。

塵瑤之前給了他黃金千兩，被喻染存放在他老家，那里很安全，塵瑤想讓喻染等等我，等他東山再起，再兌現(xiàn)諾言。

他會許阿染一個真正完整的家，也會擋住流言蜚語和世俗的目光，去傾注他洶涌的愛意。

好在，喻染跌撞著回來了，他打開了那個連塵瑤也不曾被允許打開的木匣子。

塵瑤看清他拿出的東西，瞳孔微震，那是一把竹笛。

他的思緒難免飄回那個春天，那個他們互相情竇初開的春天。

那時塵瑤打趣著說

塵瑤"阿染，以后想我了，需要我了，就吹首《蒹葭》，說不定我心靈感應(yīng)到了你吹的，回來看你了。”

他倆當時還沒互通心意，塵瑤怕所言驚嚇到喻染，連忙給了自己一個臺階下。

塵瑤“當然，要是你以后不要我了，就把這破笛子扔到這棵柳樹這里，我要是找不到你了，看到你把笛子扔這，我就想知道了，無論你去天涯海角，我都會去找你，把你再次拐回家……”

那時的少年拒絕了，塵瑤覺得尷尬，將竹笛搪塞給他，正色道

塵瑤"這是命令"

當時抬眼看，卻只看到了少年眼底的潮紅。

思及此，塵瑤不由小聲哼唧了一聲，還是有點自滿小阿染被自己拿下了的。

而也正在此時，不知名的危機感卻油然而生。

塵瑤探身望去，喻染早已沒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悠遠綿延的笛聲，塵瑤心跳沒由得漏了半拍，慌亂追著他的蹤跡。

這個小固執(zhí)，一點也不懂得變通嗎，塵瑤心下暗罵一聲，腳步卻是一點也不放松，也緊追了上去。

聽著軍兵紛至沓來的腳步聲，一道道火光生起，聲聲興奮吶喊聲響徹云霄

“有人吹笛子…”

“大哥，吹笛子的人是不是在挑釁我們！”

“可能是暗號??！追上他”

“這個人是不是不太聰明啊，不管了，你快點啊，懸賞黃金萬兩，怎么著也能分一杯羹吧”

塵瑤跟著他穿過軍營，走過平原，跑得甚至沒了人氣聲，笛聲仍斷斷續(xù)續(xù)。

留在喻染屋的小木牌，被風吹得飄落在地，被雨水打濕，上面赫然刻著一個人跨過籃子，示意著“去”

一場大雨洗刷了太多痕跡，塵瑤懊惱于自己當時的走神，不知不覺與阿染走散了，笛子聲已經(jīng)聽不見了。

天終破曉，雨過放霽，塵瑤看清了周身的環(huán)境，忽地福至心靈，向某處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