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高仲昇放慢步伐,睜大雙眼瀏覽著周圍的一切,感受著這座校園的氣息,路兩旁婀娜多姿的樹木熱情招手,草坪上絢麗多彩的花朵親切問候,以及隨風飛舞的垃圾在居高臨下地沖他笑。
沒走幾步,他就看到一個人嫻熟地把吃完烤腸剩的竹簽留在了土壤之上,還捏在手心里的塑料透明包裝袋也悄然地脫落,似乎是做著自由落體的實驗。那人不久便與高仲晟相向而過,高仲生看見那人的臉上毫無波瀾,仿佛他做的這些事就像樹會落葉那樣是不足為奇的。
“仲昇!”不知是誰喊了一聲,高仲生一下子就停下了腳步,就像是被施定身咒那樣原地靜止了。但幸虧他不是生活在什么神話故事里,而是在一個真真實實的世界中,所以他還能向聲源處轉(zhuǎn)身,這才看到喊他名字的人,他的初中同學——徐嘉佑。
徐嘉佑朝他走來,用一種難以置信的表情打量著他,驚訝道:“真是你啊高仲晟,誒,我記得你不是去上埪嶗鄂了嗎,怎么在二中呀?”
“家里安排,這個學期我就轉(zhuǎn)來了?!?/p>
“誒,怎么樣,二中這里環(huán)境比你之前上的那個好多了吧?”
“嗯,對?!备咧訇蛇`心地說。
“誒,這就對嘛,我跟你講哦,我們二中的飯菜在整個汶蒼市的中學里是出了名的,可比埪嶗鄂那里吃大鍋飯的好不知道多少萬倍了?!毙旒斡邮烛湴恋卣f。
其實高仲晟再轉(zhuǎn)來之前就已經(jīng)聽聞了關于二中飯菜的評價,而且都是些贊美之詞,不過,他來的這兩個星期里都沒能去品嘗一番。說來也奇怪,每次放學他去食堂時總是人滿為患,連隊伍都排到了食堂外面去了,也不知道這是什么原因,這到底是如傳聞般那樣美味導致人人向往,還是因為每天放學都被拖堂的緣故呢?
“誒,你吃飯沒有?”徐嘉佑問高仲晟。
“還沒有,正打算去小賣部買泡面吃?!备咧訇煽粗f。
“誒,你吃泡面干什么?走走走,一起去食堂吃飯?!?/p>
“算了吧,你看那邊”,高仲晟指了指食堂方向,“人都排出來了,都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吃上飯?!?/p>
“誒沒事,用不了多久的,走吧?!闭f完,也不讓高仲晟繼續(xù)婉言下去,手臂搭在他肩膀上就帶著他走了。
(2)
“智哥、擊哥!”
剛到食堂門口,徐嘉佑就碰見了艾智和魏擊,遂和他們聊了起來。高仲晟站在一旁,默不作聲,眼睛盯著前方的隊伍,心里盼著快點到自己。但是,高仲生發(fā)覺到,徐家佑要跟那兩個人吃飯,他便打算點完餐之后悄悄離開一個人吃。過了好久好久,終于輪到他了,他按習慣點了一素一葷,可當他點完餐正準備離開時,卻被一旁的徐家佑給拉住了。
徐嘉佑對他說:“誒,你先別走,等我們?nèi)齻€點好了再一起去吃?!笨粗?,高仲晟也只好無奈地同意了。就這樣,在這三個人點完餐后,高仲晟也只能極不情愿地跟著他們一起吃了。
剛落座沒多久,艾智便問徐嘉佑,說:“你和他認識?”說著便指了指高仲晟。
“誒對,他是我初中同學,叫高仲晟。你們一個班的,你認識他吧?”
“嗯,我認識。”
“對了,我最近進了挺多貨的,你要不要?”魏擊問。
“都有什么?”艾智饒有興趣地問。
“有利群、黃鶴樓、煊赫門、荷花,還有很多,看你需求咯。”
艾智并沒有急于回答,而是在仔細掂量著,對待這個魏擊,不能不有防備。在高一上冊的時候,魏擊曾騙艾智買了許多沒有人抽的煙,結(jié)果導致艾智虧了二百多塊,而魏擊拿了錢后樂呵呵的。一個煙都沒賣出去,白白花了錢!艾智越想越氣,面對這個魏擊,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來,否則口袋里的錢怎么沒的都不知道。不過自那以后艾智就學聰明了,知道要先做市場調(diào)研,根據(jù)市場需求再做決策?,F(xiàn)在,一個完美的計劃在艾智腦里呈現(xiàn),只見他面露微笑地對魏擊說:“芙蓉王和玉溪各要三包,多少錢?”
“一包芙蓉王25,一包玉溪23,各三包的話一共算你140了,怎么樣?”魏擊一臉奸笑道。
“好啊,到時候讓嘉佑送過來,再把錢給你。”艾智爽快地說。
“誒行,沒問題?!毙旒斡诱f。
“好,徐嘉佑,你晚上來我這里拿貨。”魏擊說。
再然后他們就聊了別的什么話題,而高仲晟一直在默默地吃飯,聽著他們談著這所謂的“生意”。在這場飯局上,高仲晟感到很煎熬,不知道何時才能結(jié)束。幸運的是,魏擊由于急著準備貨物然后先走了,緊接著就是艾智,而只剩下徐嘉佑和他了。正因如此,他的內(nèi)心舒暢了許多,嘴里的紅燒排骨也是津津有味起來了。
(3)
飯后,兩個人走在回宿舍的路上,人手一杯綠豆冰沙,悠閑自在。高仲晟走著走著,突然問起了飯桌上他們聊的事,徐嘉佑則對他說:“誒,這就是一點生意,他們兩個上個學期就開始搞了,原本是煙酒一起搞,但后來喝酒的少了,也就只賣煙了。其實這個就是一個供需問題,市場需要什么我們就供給什么,哎呀,說了你也不懂,總之這里面有錢賺就對了?!?/p>
“什么我不懂啊,這不就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作用嘛,擱這搞市場經(jīng)濟呢。還有,這些是違反校規(guī)的你知道吧,你就不怕被抓嗎?”
徐嘉佑笑了笑,說:“現(xiàn)在賺錢哪里會沒有風險,有風險就不做了嗎?而且這里面能讓我賺到錢,我干嘛不干?況且干這么久了,也不見得有人出事,照賺不誤。”說著他拍了拍高仲晟的肩膀,表示自己的神通廣大。
高仲晟一臉不屑且嫌棄地說:“切,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
“哈哈哈,現(xiàn)在沒濕就好!”徐嘉佑笑道,但高仲晟不聽他說,而是加快步伐回了宿舍。
(4)
臨近宿舍,里面?zhèn)鱽砹似遄优淖赖穆曇?,進門一看,原來是黃依平和李前濟在下棋。這時艾智走到兩個人那里,指著棋盤說:“你紅馬下那就能圍死他了啊?!鞭D(zhuǎn)而又說:“你黑車上去就能把他將死了啊。”
看著倆人無動于衷,艾智冷笑道:“你倆是不會下棋嗎,這么簡單的棋局還要看半天?!?/p>
黃依平和李前濟正下著棋,都在絞盡腦汁摸清對方的意圖,可這個艾智卻一直喋喋不休,又不是他在下棋,站著說話不覺得腰疼,因此李前濟生氣道:“去你的,看就看,你說什么說啊,‘觀棋不語’你不懂嗎?”
“就是咯,艾智你就是欠罵你懂嗎?”黃依平說。
“哼,要是我下,你們早就輸了?!闭f著,艾智從床墊下拿出了一支煙,叼在口中。
“好了好了,知道你厲害了,不過我告訴你,要抽去后面抽?!崩钋皾驍嗔苏c煙的艾智,艾智則白了他一眼便轉(zhuǎn)身向后門走去了。
高仲晟回來后坐在自己的床上,看著這一切事情,卻不料艾智恰好走到了他的面前,對著他一臉茫然地說:“想不到你跟徐嘉佑認識,而且還是他的初中同學?!备咧訇刹恢勒f什么好,只是一味地回答“是,是”。
“艾智,你欺負仲晟是吧?”李前濟質(zhì)問道。
“什么啊,我哪有欺負他,我這是在和他聊天??!”
“你最好是。”黃依平指著艾智說。
“知道了嘞。”艾智十分不爽地說,說完還小聲嘀咕了幾句,隨后他便灰溜溜地爬上了自己的床,抽煙的興致全被掃掉了。
在床上,艾智輾轉(zhuǎn)反側(cè),聽著棋聲,看著下棋的人,心里憤怒不已:這兩個該死的真他們多管閑事,尤其是那個黃依平,每天都要靠我的煙活命,竟還敢這么不尊敬我,真他媽是該死!真是該死,真是……艾智在罵聲中昏了過去,是睡著了。但沒過多久,一個人走了進來,打破了他的美夢。
一個人走了進來,問:“艾智呢?”
黃依平指著那位睡得打鼾的人說:“喏,在那里呢?!?/p>
“他正做著美夢哩?!崩钋皾f。
那個人朝那里看去,確認之后便一個健步踩上爬梯,站在梯子上一巴掌用力向躺著的人的身體上拍去,只見那人一下子睜開了眼,怒不可遏,死死盯著他,又氣沖沖地說:“嘖,你要干什么???”
那人下了爬梯,站著說:“要根荷花?!?/p>
就為了一根破煙然后把我弄醒?艾智在心里罵的這個人的娘,甚至于脫口而出:“***的,拿去”側(cè)身過去翻出了一根煙并丟給了那人。
那人沒有理會他,而是彎下自己的腰,輕輕地拾起那根掉落在地板上的煙,小心翼翼地拿著衣角擦拭著濾嘴,然后夾在耳旁,用右手在口袋里尋找著,最后掏出了兩塊錢,說“吶,給你?!?/p>
艾智一把奪過錢,不滿地說:“還差一塊?!闭f完便又伸手出去。
“你媽是死了要喪葬費嗎?還他媽坐地起價了,平時都賣兩塊現(xiàn)在你給我賣三塊是吧?”那人經(jīng)常來買,所以知道這個價格是多少,但今天艾智不知道為什么要突然漲那么一塊錢,完全是想把自己當韭菜割了。去他媽的!那人心里罵道。
“你媽才死了,多收你一塊是應該的,你懂嗎?”艾智說。
“懂,你媽死了我就懂了?!?/p>
“操蛋,你不知道最近學校查違禁品很嚴嗎,你知道我是冒了多大的風險嗎?他媽的,就這么多收你一塊錢你就不樂意了,你知不知道,俄烏戰(zhàn)爭打起來石油漲了多少?遠遠比這一塊錢多得多,你他媽還不樂意了!”
聽了艾智說的,那人覺得好像有點道理,便極不情愿地又掏出了一塊錢,放在了艾智伸出的手上。“操,給你!”那人說。
艾智這才微笑著把錢收起來,重新蓋上了被子,并對那個已經(jīng)走出宿舍的買家說:“滾吧你!”
(5)
時間過得很快,轉(zhuǎn)眼間又到了晚修放學,今天就要過去了,明天就要來臨了。李前濟、黃依平和胡今章三人悠哉地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每個人手中都拿著從食堂打包來的夜宵。他們就這么走著,絲毫沒有注意到逐漸向他們駛來的藍色轎車。他們上樓后,轎車上走下來兩個女人,她們也緊跟著上了樓。
“依平,要不要搞一根?”胡今章問。
“行,幫我拿一根。”
“好?!闭f完,胡今章便從黃依平的床墊下拿出了艾智的煙,不過是拿了一根玉溪和一根黃鶴樓。
“喏,給你?!闭f著,胡今章把那根黃鶴樓給了黃依平,自己則抽玉溪。
接過煙后,黃依平走去后面,胡今章也跟著他進去,并隨手關上了后門。李前濟脫完鞋后,正準備拿桌子吃夜宵,沒想到此時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班主任!”李前濟暗叫不好,后面的黃依平和胡今章多半是要被抓現(xiàn)行了……
李前濟還在驚訝的時候,他們的班主任就走了進來。她環(huán)顧四周,見只有李前濟一個人,便問他其他人去哪了,怎么還沒回來。李前濟抓住這個機會,故意放聲出來說:“不知道啊老師,我也才剛回來,也沒看到人?!崩钋皾幌M约旱脑捄竺娴娜四苈牭讲⒕X起來,不然被抓到后肯定全宿舍又要被罰掃了。
班主任聽他這么說也就沒再繼續(xù)問他,而是走向一個擺放著棋盤的床前。上面的棋子正矗立著,就像要沖鋒陷陣的兵士,而這位站在床前的班主任,像極了威廉古堡里那位會說法語且舉止優(yōu)雅的管家,因此男生們都尊稱她為“皮格女士”,雖然她的名字叫茱牡。
“喲,生活挺雅致的嘛,都下起象棋來了嚯?!逼じ衽渴种改砥鹆艘粋€棋子邊看邊說。
李前濟見狀趕忙走上前把棋子收回盒里,合上蓋子后正準備拿去放好,誰料皮格女士用她肉嫩的右手奪了過去,并用她的厚唇說:“年級長都開會說過了住宿生不能再宿舍下棋,你們怎么還違反呢?沒收了。”
“憑什么不給住宿生在宿舍下棋?”剛從后面進來的胡今章問道。
皮格女士沒有理會他,但見到后面出來了人,似乎意識到了什么,便凝重地走向那里,一推開門,只看到黃依平和高仲生在后面洗衣服。
“老師好?!毕匆路膫z人說道。
皮格女士照例是沒有理會他們,只是看了幾眼,心里有些失落,這個景象竟和自己想的不一樣。由于后面沒有收獲,她回到宿舍內(nèi),拿著那盒象棋便要走。這時,李前濟上前問她:“老師,這以后都不能下棋了嗎?”
“是呀,年級長在會上已經(jīng)作了決定了,總不能讓我支持你們做違規(guī)的事吧?不過,你們可以多看點書呀,這我是絕對支持的?!?/p>
“那好吧……”李前濟無奈地說。
皮格女士就要跨出了宿舍的門,突然看見一個人捧著書遮著臉在那里看,似乎看得津津有味,皮格女士卻被書名嚇到了,遂不可置信地問:“你看的這是什么書?”
那人似乎早已預料到皮格女士會像魚兒上鉤那樣問他書名,然后他便如實回答道:“老師,這是《我的奮斗》?!闭f完,他特意指了指正對著皮格女士的封面。
“你知道這是什么書嗎,你怎么看這種書?”皮格女士驚恐道。
“老師,您上歷史課的時候不是說研究歷史要結(jié)合多種類型材料嗎?我看這本書,可以從中了解到希特勒執(zhí)政時納粹德國為什么要掀起二戰(zhàn),這對研究二戰(zhàn)歷史是有價值的嘛,所以我就看看了?!?/p>
皮格女士震驚地看著她面前的胡今章,雖然沒有明文規(guī)定不許看這本書,但她還是勸他道:“你還是少看點這本書,影響不好?!闭f完,便急匆匆地離開了,在眾人的視野中消失了。
眾人走到走廊,往樓下望去,只見皮格女士慌張地走向另一個女人旁邊,舉著棋盒,不知道說了什么,沒一會便一起走了。見倆人走了,走路上看她們的幾個人也就都回了宿舍。
(6)
“喂喂喂,胡今章,你剛剛拿那本《我的奮斗》在茱牡面前看是故意的吧?”李前濟問。
“哪有,什么叫我是故意的?我那是有意的!”胡今章強調(diào)道。
“高,實在是高,你看,那茱牡都不帶沒收的,為啥?因為她沒理嘛,總不能叫她打自己的臉吧?”高仲晟說完后,大家不約而同地笑了,恰在此時,其他人也都回到了宿舍??匆娝麄冊谛?,便都好奇地問了起來,知道了以后也跟著他們一起笑了。
“這下好了,沒得玩咯。”李前濟失落地說。
“當時幸好是仲晟看到了年級長的車,不然我都不知道她們來檢查宿舍。”僥幸沒被抓現(xiàn)行的黃依平說道。
胡今章越想越氣,雖然自己也僥幸沒被抓現(xiàn)行,但畢竟被沒收了象棋,還有,憑什么不給住宿生在宿舍下棋???為此,他忍不住了,便以宿舍為舞臺,揮動著雙臂道:“憑什么把象棋沒收,憑什么不給住宿生在宿舍下棋,這簡直是在殘害……”
他的這番話引起了宿舍的波動,其他人也加入到了批判皮格女士的行列,并在此基礎上進一步批判了章珊水年級長這個黑手。一旁不屑與他們?yōu)槲榈溺婂颗认訔壍卣f道:“切,在這義憤填膺的批判啥呢?說這么多有什么用呢,又改變不了現(xiàn)狀。有本事就去改變制度啊,擱這批判啥呢?切,都洗洗睡吧?!闭f完,他還用一種他幼稚兒的表情看眾人。
大家一下子怔住了,一些人因為鐘蹇湃的話而產(chǎn)生了反思:自己只能在這無能為力地動嘴,卻不能真正改變什么。遂覺得批判失去了現(xiàn)實意義,已經(jīng)沒有了什么價值,便轉(zhuǎn)而聽從鐘蹇湃的話,真的去洗洗睡了,而只有胡今章等少數(shù)人還在堅持著,但聲音也漸漸弱化。
這時,躺在床上許久的李前濟猛地坐起來,說:“總要有人站出來說話,雖然我們現(xiàn)在確實沒有能力改變這些,但是我們也要努力地去做,那么理想就一定會實現(xiàn)——真理,必勝!”
本就堅持著的胡今章等少數(shù)人與那群動搖了的人在此時此刻又都凝聚到了一起,又沸騰了起來,他們高呼著:“真理必勝!”口號久久不絕,就像那群星般在整個茫茫黑暗的宇宙中閃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