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握著手機的手,緩緩地、緩緩地垂落下來。手臂僵硬得像不屬于自己。冰冷的雨水順著手機屏幕瘋狂流淌。
目光,落在胸前那顆最大的、此刻在暴雨和城市霓虹映照下依舊折射著冰冷光芒的主鉆上。它沉甸甸地墜著,像沈硯洲無處不在的掌控,像他眼中那所謂“純凈”的、毫無雜質的“服從”象征。
一絲極其微弱的、近乎虛無的弧度,在唇角勾起。冰冷,空洞,帶著一種解脫般的嘲諷。
另一只手抬了起來。不是去抓欄桿尋求最后的依托。而是伸向了自己的脖頸。
冰冷的、被雨水浸透的指尖,觸碰到那條價值連城的鉆石項鏈。觸碰到項鏈上那個冰冷的搭扣。
指尖用力。
咔噠。
一聲極其輕微的、幾乎被風雨聲吞沒的脆響。
那條象征著沈硯洲所有權的、沉重的鉆石項鏈,從我的脖頸上松脫了。
它沒有立刻墜落。華麗的鏈子掛在我的指尖,那顆最大的主鉆在風雨中微微晃蕩著,折射著下方城市扭曲的霓虹光芒,一閃,一閃,像垂死者最后一點微弱的星火。
然后,指尖松開。
沒有留戀。
那條昂貴的、冰冷的枷鎖,帶著一道微弱而短暫的流光,直直地墜入下方那片被暴雨籠罩、霓虹閃爍的、深不見底的深淵之中。
幾秒鐘?或者更短?它便徹底消失在迷蒙的雨幕和城市的燈火里,無聲無息,仿佛從未存在過。
做完這一切,我松開了手。
那部屬于我的、屏幕已經(jīng)模糊的舊手機,也從無力的指間滑落,追隨那條項鏈而去,墜入同一片深淵。
身體里最后一絲支撐的力量,也隨著那墜落的流光徹底消散。
狂風卷著巨大的雨點,發(fā)出最后的咆哮。
我閉上眼,身體向前傾倒,像一片終于掙脫了所有牽絆的、血紅色的落葉。
巨大的、濃稠如血的裙擺,在暴雨和狂風中猛地鋪展開,如同在黑夜中瞬間綻放又急速凋零的、最絕望的花。
然后,被無邊的黑暗和冰冷的雨幕,徹底吞沒。
……
沈氏集團總部,頂層會議室。
巨大的環(huán)形會議桌中央,懸浮著全息投影,清晰地展示著復雜的股權結構和現(xiàn)金流分析??諝饫飶浡环N緊繃而高效的氛圍。西裝革履的高管們正襟危坐,目光聚焦在投影和主位上的男人身上。
沈硯洲靠在高背椅里,姿態(tài)看似放松,眼神卻銳利如鷹隼,手指無意識地在光滑的紫檀木桌面上輕輕叩擊著,發(fā)出幾不可聞的篤篤聲。方才那通電話帶來的短暫干擾,似乎已經(jīng)被他徹底摒除在意識之外。他正聽著財務總監(jiān)關于海外并購案最終資金調配方案的匯報,每一個數(shù)字都關乎數(shù)億乃至數(shù)十億的資本流動。
“……因此,我們建議在倫敦市場開盤后,優(yōu)先通過……”財務總監(jiān)的聲音清晰而專業(yè)。
突然!
會議室厚重的雙開門被猛地推開,發(fā)出一聲沉悶的巨響!
巨大的聲響瞬間打斷了匯報,所有人都驚愕地抬起頭看向門口。
沈硯洲的叩擊動作也驟然停止,眉心微不可察地蹙起,一絲被打擾的不悅掠過眼底。誰這么不知死活?
門口站著的是沈硯洲的首席特助,陳默。他一向以冷靜高效著稱,此刻卻臉色慘白如紙,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冷汗,眼神里充滿了前所未有的驚恐和慌亂,甚至因為急促的奔跑而微微喘息著。他手里緊緊攥著一個平板電腦,指關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
“沈……沈總!”陳默的聲音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幾乎是破音地喊了出來,完全失了平日的分寸,“出事了!公寓……公寓露臺監(jiān)控……林小姐她……她……”
林晚?
沈硯洲的眉頭擰得更緊,不耐和冰冷的怒意瞬間升騰。又是她!沒完沒了!他正要開口呵斥陳默的失態(tài)。
陳默卻已經(jīng)踉蹌著沖到了巨大的會議桌前,也顧不上任何禮儀,手指顫抖著,近乎粗暴地將手中的平板電腦戳亮屏幕,猛地推到沈硯洲面前!
“沈總!您看!您快看??!”他的聲音帶著哭腔,充滿了巨大的恐懼和崩潰。
會議室內瞬間死寂一片。落針可聞。所有高管的目光都驚疑不定地聚焦在那塊平板上。
沈硯洲冰冷的視線帶著懾人的威壓,落在那塊亮起的屏幕上。
屏幕上,是公寓頂層露臺的實時監(jiān)控畫面。
狂風!暴雨!畫面劇烈地晃動著!
一個穿著血紅長裙的身影,站在露臺玻璃圍欄的邊緣!狂風卷著她的長發(fā)和巨大的裙擺,如同浸透了鮮血的旗幟,在暴雨中瘋狂地翻飛、撕扯!
下一秒!
那道血紅色的身影,如同斷了線的木偶,又像一片被狂風卷起的、單薄的花瓣,向前一傾!
巨大的、濃稠如血的裙擺在風雨中猛地鋪開,像一朵在黑夜中瞬間盛放到極致又急速凋零的、絕望的花!
然后,那道刺目的紅,在監(jiān)控畫面中急速下墜!縮小!最終消失在暴雨肆虐的、深不見底的黑暗虛空里!
畫面定格。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徹底凝固。
會議室內一片死寂,連呼吸聲都消失了。所有高管都僵在原地,臉上寫滿了極致的震驚和難以置信,如同被集體石化。
沈硯洲保持著看向屏幕的姿勢。
他英俊的臉上,所有的表情在那一瞬間徹底消失了。不是震驚,不是憤怒,不是悲傷。而是一種絕對的、真空般的空白。
那雙深邃的、永遠掌控一切、翻云覆雨的眼眸,此刻像兩口瞬間被抽干了所有光亮的枯井。瞳孔深處,清晰地倒映著監(jiān)控定格的最后一幀——那片在暴雨中急速墜落的、刺目的血紅。
他放在紫檀木桌面上的手,那只剛剛還從容叩擊著、掌控著數(shù)十億資本流動的手,幾不可察地蜷縮了一下。指關節(jié)因為驟然爆發(fā)的、難以想象的巨大力量而繃緊、泛白,發(fā)出輕微的、令人牙酸的“咯咯”聲。手背上青色的血管,如同瀕死的蚯蚓,一根根猙獰地暴凸出來!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籠罩著整個空間,只有中央空調系統(tǒng)發(fā)出低沉的、無意義的嗡鳴。
平板電腦的屏幕已經(jīng)自動暗了下去,像一只驟然閉合的、冰冷的眼睛。然而,那最后定格的畫面——暴雨中墜落的血色裙擺——卻如同燒紅的烙鐵,深深燙進了在場每一個人的視網(wǎng)膜,更燙穿了沈硯洲看似堅不可摧的冰冷外殼。
他依舊維持著那個姿勢,身體像一尊被瞬間凍結的黑色大理石雕像。只有那只放在桌面上的手,泄露了冰山之下那足以撕裂一切的恐怖風暴——手背上暴凸的青筋劇烈地搏動著,指關節(jié)因過度用力而呈現(xiàn)出一種瀕臨碎裂的慘白。
“沈……沈總……”財務總監(jiān)的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帶著巨大的驚惶,試圖打破這令人窒息的死寂,“我們……方案……”
“滾?!?/p>
一個字。
聲音并不高,甚至有些低沉沙啞,像是從碎裂的冰層深處擠壓出來。沒有咆哮,沒有怒意,卻帶著一種令人骨髓凍結的、絕對零度般的森寒。那森寒之中,又蘊含著一種瀕臨爆發(fā)的、毀滅性的力量。
整個會議室的氣溫仿佛驟降了十度!
財務總監(jiān)瞬間噤聲,臉色煞白,額頭上瞬間滲出豆大的冷汗。所有高管都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身體僵硬,連眼珠都不敢轉動一下。
沈硯洲終于動了。
他極其緩慢地、一點一點地收回了放在桌面上的那只手。動作僵硬得如同生了銹的機器關節(jié)。那只手垂落在身側,依舊緊握成拳,微微顫抖著。
然后,他緩緩地、緩緩地站起身。
高大的身影在死寂的會議室里投下濃重的陰影。他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空白得可怕,只有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此刻翻涌著一種無法用語言形容的、足以吞噬一切光明的混沌風暴。他看也沒看會議室里噤若寒蟬的眾人一眼,仿佛他們只是無關緊要的背景板。
他邁開腳步。
锃亮的皮鞋踩在光潔的地面上,發(fā)出清晰、冰冷、一聲,又一聲的“嗒、嗒、嗒”。這聲音在落針可聞的會議室里被無限放大,如同敲打在每個人的心臟上。
他一步一步,走向會議室門口。背影挺直,卻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山雨欲來的死寂和沉重。
陳默臉色慘白,嘴唇哆嗦著,想要跟上,卻在對上沈硯洲側臉那毫無溫度、如同深淵般的眼神時,猛地剎住了腳步,僵在原地,一動不敢動。
沈硯洲獨自一人走出了會議室大門。
沉重的門在他身后無聲地合攏,隔絕了里面所有驚恐和探究的目光。
總裁專屬電梯無聲而迅速地下降。鏡面墻壁映出沈硯洲的身影,依舊是那副冰冷完美的外殼,只有鏡中那雙眼睛,深處翻涌的混沌風暴越來越劇烈,幾乎要將周圍的一切都吸入、粉碎。
電梯直達地下車庫。那輛黑色的賓利如同忠誠的幽靈,已經(jīng)無聲地滑到電梯口。司機拉開車門,甚至不敢抬頭看沈硯洲一眼,只感覺到一股幾乎要將人凍僵的寒意撲面而來。
沈硯洲坐進后座。車門關上。車廂內一片死寂。
“回公寓。”他的聲音響起,依舊是那種從冰層深處擠出來的沙啞低沉。
“是,沈先生?!彼緳C的聲音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立刻發(fā)動了車子。
車子平穩(wěn)而快速地駛出地下車庫,匯入雨幕依舊滂沱的街道。雨刮器瘋狂地左右搖擺,刮開一片模糊的視野,立刻又被洶涌的雨水覆蓋。車窗外的城市在暴雨中扭曲變形,霓虹燈光暈染成一片片模糊而妖異的光斑。
沈硯洲靠在后座,閉著眼。胸膛微微起伏,呼吸似乎比平時沉重了一分。他放在身側的手,依舊緊握著,指節(jié)慘白。
車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沉重得令人窒息。司機握著方向盤的手心全是冷汗,后背的衣衫早已濕透,緊緊貼在皮膚上。
終于,車子駛入那棟熟悉的、此刻卻如同巨大墓穴般的豪華公寓地下車庫。電梯無聲上升。
“叮?!?/p>
頂層到了。
電梯門緩緩滑開。
公寓里燈火通明,亮得刺眼,卻彌漫著一股濃重的、令人作嘔的血腥味!那味道混合著雨水的濕冷氣息,無孔不入地鉆進鼻腔!
客廳通往露臺的玻璃門大敞著!狂風卷著冰冷的雨點瘋狂地灌入室內!昂貴的羊毛地毯被雨水和……暗紅色的、觸目驚心的液體……浸透了一大片!那暗紅還在雨水的作用下,不斷地暈染、擴散!
幾個穿著黑色西裝、臉色煞白的保鏢和驚慌失措的傭人如同無頭蒼蠅般杵在客廳邊緣,看到沈硯洲從電梯里走出來,瞬間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臉上充滿了極致的恐懼,連大氣都不敢喘。
沈硯洲的腳步在走出電梯的瞬間,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他的目光,像最精準的掃描儀,冰冷地掃過一片狼藉的客廳,掃過那些驚恐的下屬,最終,定格在露臺玻璃門邊緣的地面上。
那里,在雨水和血水的混合中,靜靜地躺著一只高跟鞋。
一只被遺落的、沾著泥濘和暗紅色污漬的……血紅色的高跟鞋。與那件墜落的血色長裙,同屬于一套。
沈硯洲的目光在那只孤零零的高跟鞋上停留了大約半秒鐘。
然后,他像是沒有看到客廳里的一片狼藉,沒有聞到那濃重的血腥味,沒有感受到那些幾乎要將他刺穿的驚恐目光。
他邁開腳步,锃亮的皮鞋踩過被血水浸透的昂貴地毯,留下清晰的、帶著暗紅色水漬的腳印。一步一步,走向那扇大敞著的、風雨肆虐的露臺玻璃門。
狂風裹挾著冰冷的雨水,狠狠抽打在他昂貴的西裝上,瞬間浸濕了布料。他卻渾然未覺。
他走到露臺邊緣,站在那道冰冷的玻璃圍欄前。正是監(jiān)控畫面中,那道血色身影最后站立的位置。
他微微垂眸。
俯視著下方數(shù)十層樓深的、被暴雨籠罩的虛空。
那里,只有一片被霓虹扭曲的、深不見底的黑暗。雨水如同瀑布般傾瀉而下。那道刺目的紅,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從未存在過。
冰冷的雨水順著沈硯洲輪廓分明的下頜線不斷滴落。他英俊的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空白得像一張沒有寫過字的白紙。
只有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倒映著下方深淵般的黑暗和迷離的霓虹,深處翻涌的混沌風暴,一滴淚落在血里被沖洗干凈,在那一刻似乎凝滯了。
像一場盛大而無聲的崩塌,在無人可見的廢墟深處,緩緩落下第一粒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