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夫人!您醒醒!該起身給老夫人請安了!”
急促的呼喚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惶恐,將沈清容從無邊的黑暗與冰冷中猛地拽回。
她倏地睜開眼!
刺目的光線讓她下意識地瞇起,待適應后,映入眼簾的,是熟悉的茜素紅鮫綃紗帳頂,帳角垂著赤金縷空熏球,正裊裊吐著清冷的梅香。身下是觸感微涼的錦緞被褥,身上蓋著厚實的金線牡丹錦被。
這是……永昌侯府正院,她的臥房?
她沒死?還是……那陰司地府竟也布置得與這囚籠一般無二?
“夫人,您可算醒了!”一張滿是擔憂的年輕臉龐湊到床邊,是她的陪嫁丫鬟,心腹中的心腹,云袖?!澳讲鹏|著了,一直在說胡話,可嚇死奴婢了!”
沈清容怔怔地看著云袖那張還帶著幾分稚氣的臉,又緩緩轉頭,望向梳妝臺前那面光可鑒人的纏枝牡丹紋銅鏡。
鏡中映出一張臉。
膚色瑩潤,雖帶著一絲初醒的蒼白,卻難掩眉目間的清麗婉約。臉頰尚未凹陷,雙唇也透著健康的淡粉,那雙曾布滿死寂的眸子,此刻雖然迷茫,卻清澈明亮,盛滿了屬于二十歲女子的鮮活。
二十歲!
沈清容的心臟猛地一縮,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她猛地掀開被子,赤腳沖到銅鏡前,指尖顫抖著撫上自己的臉頰。
溫熱的,光滑的,沒有病痛折磨的枯槁,沒有絕望刻下的深痕!
這不是夢!
一個荒謬絕倫、卻又讓她渾身血液都幾乎凍結的念頭,如驚雷般炸響在腦?!厣?!回到了永昌二十年,她嫁入侯府的第三年!
正是這一年,她因管家得力,婆母蕭老夫人“恩準”她正式執(zhí)掌中饋。也正是這一年,她為了替小姑蕭玉茹遮掩丑事,寒冬臘月奔波勞碌,最終埋下了落水傷身的禍根!更是這一年,她懷著最后一絲卑微的期盼,試圖靠近蕭珩,卻被他一句“內宅瑣事,勿擾清靜”傷得體無完膚,從此徹底心死!
鏡中的女子,眼神從最初的震驚、迷茫,逐漸沉淀,最終凝結成一片深不見底的寒潭。那潭底,翻涌著前世十年積攢的怨、恨、悔,以及……一種近乎毀滅的冰冷決心。
前世種種,如走馬燈般在眼前飛速掠過:
婆母蕭老夫人刻薄的嘴臉:“商戶女就是上不得臺面,連個蛋都生不出來,也配做我侯府主母?”
二夫人趙氏假惺惺的關懷:“大嫂可要保重身子,這管家權雖重,到底不如侯爺?shù)淖铀靡o??!”
三夫人李氏陰陽怪氣的嘲諷:“有些人啊,占著茅坑不拉屎,白白耽誤了侯爺……”
小姑蕭玉茹驕縱的哭鬧:“我不管!大嫂你必須幫我!若是讓母親和二哥知道,我就說是你教唆的!”
還有……蕭珩。那個永遠站在光影之外,神情淡漠,目光從不肯為她停留片刻的男人。他看著她被刁難時的無動于衷,他得知她無法生育時眼底一閃而過的失望與不耐,他每一次深夜歸來時,那帶著疏離與疲倦的一句“安置吧”……
十年隱忍,十年付出,十年燃燒自己試圖溫暖這個冰冷的家,最終只換來油盡燈枯、雪夜孤死的結局!而她的死,在他們眼中,不過是一件可以趁機為蕭珩另娶高門貴女的“好事”!
勒得她幾乎無法呼吸。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帶來尖銳的刺痛,卻遠不及心頭萬分之一。
好,很好。
既然老天開眼,讓她重活一世,回到一切悲劇尚未無可挽回的起點……
沈清容緩緩抬起眼,望向鏡中那個眼神已徹底冰冷的自己。
這一世,什么賢良淑德,什么主母風范,什么夫妻情分,什么家族體面……都見鬼去吧!
她再也不會為這冷血無情的侯府流一滴血,耗一分心!她要親手,將這禁錮她的牢籠,將這吸食她骨血的“家”,攪得天翻地覆!
“夫人,您怎么了?手怎么這么冰?”云袖擔憂地握住她的手。
沈清容慢慢抽回手,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卻帶著一種令云袖心悸的寒意:“無事。更衣,梳妝?!?/p>
她頓了頓,嘴角勾起一抹極其淺淡、卻冰冷刺骨的弧度。
“今日晨省,本夫人要送老夫人一份‘大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