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九安的手腕被鏡中那只手死死攥著,骨頭像是要碎成渣。他整個人一半陷在鏡里,冷得像泡進冰河,另一邊還被小雪拼命往后拽。王嬸站在血河陣中央,嘴里念的不是人話,聲音又老又啞,像是從地底爬出來的。
他猛地一掙,掌心銅錢“叮”地炸響,三枚齊震。
鏡面“咔”一聲裂開蛛網紋,那只手松了力。他抽身摔在地上,后背撞翻貨架,幾包薯片滾下來砸在頭上。小雪撲過來壓住他肩膀,手套撕了一只,手指全是地板刮出的血口子。
便利店的燈全滅了,只有滿地立著的鏡片泛著幽光。
他喘著粗氣,左手還死死捏著褲兜里的銅錢,指節(jié)發(fā)白。右眼罩歪了,血順著鼻梁往下淌,滴在胸口,洇濕道袍。他抬手摸了摸眼眶——符紋還在皮下轉,像活蟲鉆來鉆去。
“還……是現實?”他啞著嗓子問。
沒人答。王嬸已經不見了,血河陣消失得干干凈凈,醬油潑過的地面干燥如初,瓷磚嚴絲合縫,仿佛剛才的一切只是集體幻覺。
可他知道不是。
他撐著站起來,抖了抖道袍,走到收銀臺前。監(jiān)控屏幕亮著,雪花點一閃,畫面切到店內——空無一人。再閃,是他自己癱在地上的樣子,臉朝下,右手攤開。
他低頭看自己的手。
掌心多了一塊青黑色的印子,形狀像蛇纏鎖鏈,邊緣微微搏動,像是有脈在跳。觸感冰冷,不痛不癢,但一碰,整條胳膊的筋都跟著抽。
他盯著那胎記,舌尖頂了頂打火機缺口。鐵銹味還沒散。
小雪靠在墻邊,臉色慘白,嘴唇發(fā)紫,呼吸淺得幾乎聽不見。她昏過去了。
他蹲下去拍她臉:“醒醒,小雪?!?/p>
沒反應。
他扯下眼罩一角,在右眼角蹭了蹭血,借著反光再看掌心——胎記輪廓和剛才一樣,但細看,蛇頭位置多了個極小的叉,像被人用針尖點過。
這不是天生的。
是烙上去的。
他猛地想起鏡中人最后說的話:“你用的,是我的力氣。你吃的,是我的命?!?/p>
門突然“砰”地被踹開。
李二狗沖進來,手里抱著一本燒焦的筆記本,頭發(fā)亂得像雞窩,臉上沾著灰。他一眼看到陳九安,直接撲過來抓住他手腕。
“你他媽終于活著出來了!”他吼完又壓低嗓音,“快!讓我看看你手!”
陳九安沒躲。李二狗一把掀開他手掌,倒吸一口冷氣。
“操……真印上了。”他哆嗦著手翻開筆記本,紙頁焦脆,一碰就掉渣。他翻到一頁,上面畫著同樣的圖案——蛇纏鎖鏈,旁邊一串緬文,墨跡發(fā)黑,像是用血寫的。
“這是降頭師的手記,”李二狗聲音發(fā)顫,“我偷的。趙建國養(yǎng)的那個緬甸老頭,專門煉‘引契’。這玩意兒叫‘陰陽引契’,刻上的人,見錢即歸。”
“什么意思?”
“意思是——”李二狗抬頭瞪著他,“你用的每一塊銅錢,都會變成他的路標。你走哪兒,錢到哪兒,他就找得到你。這胎記不是傷,是烙印。你是他圈里的羊。”
陳九安盯著那頁紙,指尖劃過“錢”字。這個字寫得特別大,筆畫里嵌著細小的銅錢紋路。
他忽然想到什么,轉身沖向收銀機。
投幣口塞滿了顧客留下的硬幣。他掏出一枚,擦了擦——表面發(fā)黑,像是蒙了層霉。
他拿打火機照,硬幣表面鼓起一小塊肉芽狀的東西,正緩緩蠕動。
他把硬幣扔進監(jiān)控攝像頭視野,調出凌晨三點的錄像。
畫面里,所有銅錢一顆接一顆變黑,表面隆起,像有什么東西在下面生長??爝M到三點零七分,一枚硬幣突然扭曲變形,金屬拉長、分叉,指尖成型,指甲泛灰。
那只“手指”蘸著不知從哪滲出的血,在投幣機內壁一筆一劃寫下兩個字:
趙建。
陳九安盯著屏幕,喉嚨發(fā)緊。
時間戳跳了一下,定格在“1993.8.15”。
他出生那天。
李二狗湊過來看,倒退兩步:“操……他連你生日都鎖了?這哪是抓你,這是認親??!”
陳九安沒說話。他把胎記翻過來,咬破指尖,在上面畫了個“封”字訣。
血珠滲出來,滴落地面。
血沒散開,反而凝成一張微型人臉——五官清晰,眉骨高,嘴角下垂,正是趙建國的臉。它眨了眨眼,嘴張開,像是要說話。
然后“啪”地碎了,化作一縷灰煙。
地上留下一股檀香味,淡淡的,卻熟悉得讓他頭皮發(fā)麻。
趙建國辦公室那塊“天道酬勤”的匾額,就是這個味。
他猛地抬頭,看向窗外。
天剛蒙蒙亮,街對面的扎紙鋪還沒開門,但門口掃帚倒了,沒人扶。
小雪忽然動了下。
她醒了,眼神渙散,嘴唇動了動,沒出聲。她從毛衣口袋里摸出半截口紅,顫抖著在便簽紙上畫了個圈,里面疊著一枚銅錢和一個胎兒輪廓,線條歪斜,像是用盡了力氣。
畫完,她手一松,頭一歪,又昏了過去。
陳九安拿起便簽,翻到背面。布袋里還有爺爺留下的幾張符紙,他掏出來比對。朱砂顏色不一樣,但用指甲刮下一點粉末,放在鼻下一聞——骨灰味,和浮尸背上剝下來的符紙一模一樣。
他把便簽折好,塞進布袋內側,緊貼著那張殘破的“趙建”紙片。
李二狗還在翻降頭師筆記,忽然“咦”了一聲。
他袖口滑出半截紅繩,打了七個死結,末端焦黑。
陳九安一眼認出來——和雨夜公交上鎮(zhèn)魂鈴的系法一模一樣。
“你什么時候碰過那個鈴?”他問。
李二狗臉色一變,迅速把紅繩塞回去:“……不記得了。”
陳九安沒追問。他把打火機叼嘴里,從布袋掏出最后一張平安符,貼在收銀機上。
符紙剛貼穩(wěn),機器“嘀”地響了一聲。
屏幕亮起,顯示一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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