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這方寸之地,此刻卻像一個巨大的、無聲的牢籠。
客廳里只亮著一盞落地燈,昏黃的光線勉強驅散角落的黑暗。母親坐在沙發(fā)上看一本雜志,燈光在她低垂的側臉上投下柔和的陰影,顯得平靜而溫和??吹搅窒幕貋?,她抬起頭,露出慣常的笑容:“回來啦?今天怎么這么晚?餓了吧?飯菜在鍋里溫著……”
那笑容如同往常一樣溫暖,但在林夏此刻驚弓之鳥般的心境下,卻顯得格外脆弱,仿佛一層薄薄的糖衣,隨時可能被底下洶涌的暗流沖破。父親呢?他回來了嗎?他看到了多少?他會說什么?
“嗯,有點事耽擱了?!绷窒暮貞?,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她不敢看母親的眼睛,生怕自己通紅的眼眶和混亂的心緒會泄露一切。她幾乎是逃也似的快步走向自己的房間,“媽,我不餓,有點累,先回房了。”
“哎?多少吃點……”母親關切的聲音被林夏關在門外。
背靠著冰冷的房門,林夏才敢大口喘息。房間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鄰居家透進來的微弱光線勾勒出家具的輪廓。她摸索著開了自己書桌上的臺燈,暖黃的光暈只照亮一小片桌面,反而讓房間的其他部分顯得更加深邃幽暗。
她攤開一直緊攥的手掌。那張被汗水浸透又捏得皺巴巴的紙條,像一只受傷的蝴蝶,靜靜躺在掌心。鶴語安那清瘦冷峻的字跡,在臺燈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刺眼:
**“你不需要這樣?!?*
每一個筆畫都像冰針,扎進她的心里。
他不需要她的同情,不需要她的靠近,甚至可能不需要她遲來的、帶著巨大負罪感的“善意”。她的靠近,對他而言,或許只是揭開舊傷疤的打擾。
那父親呢?他站在實驗室窗后的身影,那沉甸甸的、穿透暮色的目光,此刻在腦海中無比清晰。他看到了。他一定什么都看到了。他會怎么想?會像母親一樣溫和地裝作不知,還是會像上次那樣,再次嚴厲地警告她遠離?
恐懼和迷茫像藤蔓一樣纏繞住心臟,讓她幾乎窒息。真相像一團濃得化不開的迷霧,沉重地壓在心頭,卻找不到任何出口。
“我該怎么辦?”無聲的吶喊在胸腔里沖撞。
就在這時,一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劈開了混亂的思緒——**物理實驗室!** 張教授!鶴語安!
那個地方,是鶴語安和張教授共同的空間,是父親工作的地方,也是所有秘密似乎交匯的漩渦中心!她無法直接面對鶴語安的冰冷拒絕,也無法立刻向父親追問沉重的過去,但那個地方……或許還殘留著一些線索?一些關于當年事故的蛛絲馬跡?哪怕只是關于鶴語安如何被張教授收留的只言片語?
這個念頭帶著一種近乎病態(tài)的執(zhí)拗,瞬間攫住了她。她需要一個突破口,哪怕那個地方對她來說充滿了無形的禁令和父親的陰影。
機會來得比預想中快。
第二天下午,最后一節(jié)是體育課。自由活動時間,林夏假裝肚子不舒服,跟老師請了假,悄悄溜回了教學樓。她的目標很明確——物理實驗室所在的舊實驗樓。她知道張教授今天下午有高年級的課,不在實驗室。而父親……她祈禱父親此刻也不在。
舊實驗樓里異常安靜,只有她自己的腳步聲在空曠的走廊里回蕩,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回音??諝庵袕浡膲m埃和化學試劑混合的味道。她心臟狂跳,手心全是汗,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目光警惕地掃視著四周。
終于,她站在了那扇熟悉的、掛著“物理實驗室(張)”門牌的門前。門關著,但似乎沒有鎖死?她試探性地輕輕推了一下——門無聲地滑開了一道縫隙。
里面沒有人。
林夏的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她迅速閃身進去,反手輕輕掩上門,背靠著冰冷的門板,大口喘著氣。實驗室里和她上次來時差不多,巨大的實驗臺,復雜的儀器,墻上掛著各種圖表和公式。唯一不同的是,角落里多了一個半人高的灰色金屬檔案柜,柜門緊閉,上面掛著一把小鎖。
她的目光立刻被那個檔案柜吸引。直覺告訴她,那里面可能存放著重要的東西,比如……過往的項目資料?學生檔案?甚至……事故報告?
她屏住呼吸,一步步走近。鎖是普通的掛鎖,并不算特別堅固。她環(huán)顧四周,目光落在實驗臺的工具架上——那里放著各種鉗子、螺絲刀……
就在這時,一個平靜的、帶著一絲疑惑的年輕男聲突然在她身后響起:
“同學,你在這里做什么?”
“??!”林夏嚇得魂飛魄散,猛地轉身,心臟差點從喉嚨里跳出來。
門口不知何時站著一個年輕男人。他看起來二十出頭,身材清瘦,穿著一件洗得有些發(fā)白的藍色實驗服,鼻梁上架著一副細框眼鏡。他的頭發(fā)有點自然卷,隨意地耷拉在額前,眼神透過鏡片,帶著溫和的探究和一絲恰到好處的驚訝,正看著她。他手里拿著一個記錄本和一支筆,似乎是剛走進來。
這個人林夏從未見過。他不是老師,也不像是學生。
“我……我……”林夏的臉瞬間漲得通紅,大腦一片空白,語無倫次。她下意識地將拿著那張紙條的手藏到了身后,這個動作卻更加欲蓋彌彰。
“這里是張教授的專用實驗室,沒有他的允許,一般學生是不能進來的?!蹦贻p男人推了推眼鏡,語氣依舊平和,但目光卻敏銳地掃過她藏起來的手,又瞥了一眼她剛才靠近的檔案柜,“你是丟了什么東西嗎?還是……在找什么?”
他說話的聲音不高,語速平緩,卻帶著一種無形的壓力。他堵在門口,并沒有立刻質問或驅趕,但那溫和的注視和直指核心的問題,讓林夏無所遁形。
“我……對不起!我走錯地方了!”林夏慌亂地想要奪路而逃,低著頭就往門口沖。
“等等?!蹦贻p男人并沒有讓開,反而微微側身,正好擋住了她大半的去路。他的目光落在林夏因為慌亂而微微抬起、忘了完全藏好的手上,那張皺巴巴的紙條一角露了出來。
“那是……”他的視線凝住了,溫和的眼神里閃過一絲驚訝,隨即變得有些復雜。他似乎認出了紙條上的字跡。
林夏的心瞬間沉入谷底!他認識鶴語安的字!他看到了!
“你認識鶴語安?”年輕男人直接問道,語氣不再是單純的疑惑,而是帶著一絲審視。
林夏僵在原地,渾身冰涼。她知道自己完了。不僅擅闖禁地被抓個正著,還暴露了和鶴語安的聯(lián)系,甚至那張充滿“問題”的紙條也被對方看到了!
“我……”她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巨大的恐懼和難堪幾乎將她淹沒。淚水不爭氣地開始在眼眶里打轉。
看著林夏慘白的臉色和泫然欲泣的樣子,年輕男人沉默了幾秒。他鏡片后的目光在林夏臉上和她手中的紙條之間逡巡,似乎在衡量著什么。最終,他輕輕嘆了口氣,語氣緩和了一些,甚至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理解?
“別緊張,”他微微讓開了一點,但身體依然巧妙地擋在門口,形成一種溫和的阻攔,“我不是要抓你。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周嶼,是張教授帶的研一學生,算是……鶴語安的師兄,平時也幫他處理一些實驗數(shù)據(jù)?!?/p>
周嶼……師兄?
這個身份讓林夏稍稍一愣,但恐懼并未消散。
周嶼的目光再次落到她手中的紙條上,這次帶著更深的探究:“那張紙條……是他給你的?”他頓了頓,聲音壓低了一些,帶著一種過來人的了然,“上面寫了什么?‘離我遠點’?還是‘別多管閑事’?”
林夏猛地抬起頭,驚愕地看著周嶼。他……他好像很了解鶴語安?了解他的冷漠和疏離?
周嶼從她的反應里得到了答案,臉上露出一絲苦笑,搖了搖頭:“看來是猜中了。那小子……對誰都這樣?!彼Z氣里帶著一絲無奈,又似乎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心疼?!八拖駛€裹在冰殼里的刺猬,拒絕任何人的靠近,尤其是……帶著同情和好奇的靠近。”
“我不是……”林夏下意識地想辯解,聲音帶著哽咽,“我不是好奇!我只是……”
“只是覺得他可憐?想幫他?或者……覺得他遭遇的事情,可能和你家有關?”周嶼的目光變得銳利起來,仿佛能穿透人心,直接點破了林夏心底最隱秘的想法。
林夏渾身一震,臉色更加蒼白,難以置信地看著周嶼。他怎么會知道?!難道鶴語安告訴過他?還是……張教授?
周嶼沒有回答她的疑問,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有理解,但更多的是嚴肅的告誡:“林夏同學,對嗎?我還是奉勸你一句,鶴語安的事情還是不要太過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