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幾乎是撞進鶴語安辦公室的。冰冷的門把手硌得她生疼，卻遠不及手腕上那圈無形的、滾燙的烙印更讓她心慌意亂。黑暗中，她像盲人一樣摸索著那張寬大的辦公桌，手指顫抖地探進左邊第二個抽屜。

冰冷的金屬鑰匙觸感傳來，她一把攥住，仿佛那是救命的稻草，也是逃離身后那令人窒息氛圍的通行證。

走廊的應(yīng)急燈比實驗室更稀疏，光線也更微弱，勉強照亮腳下濕滑的地面——不知是雨水滲透還是冷凝水。每一步都踩在心跳上，她強迫自己不去回想那短暫幾秒：絕對的黑暗、滾燙的胸膛、同頻共振的心跳、以及那不容抗拒的力道和隨之而來的、冰冷的抽離。她只想著配電間，想著物理斷路保護器，想著挽救那瀕死的實驗數(shù)據(jù)。

配電間位于走廊盡頭，厚重的鐵門隔絕了大部分雨聲，只剩下一種沉悶的、令人壓抑的嗡鳴。鑰匙插入鎖孔，發(fā)出干澀的“咔噠”聲。門被推開，一股陳舊的灰塵混合著絕緣材料的氣味撲面而來。借著門口應(yīng)急燈微弱的光線，她看到一排排整齊的黑色電箱，像沉默的巨獸蟄伏在陰影里。

她記得鶴語安說過“物理斷路保護器”，目光焦急地掃視。很快，她找到了目標——主實驗室供電線路的總閘箱，上面一個醒目的紅色保護蓋被彈開了！不是跳閘那么簡單，是物理保護機制被觸發(fā)了！這意味著瞬間過載或者……人為干擾？

她壓下心頭陡然升起的寒意，湊近查看。保護蓋內(nèi)部的復(fù)位按鈕需要手動按下。她深吸一口氣，屏住呼吸，用盡力氣按了下去。

“嗡……”

幾乎在按鈕按下的瞬間，整個配電間深處傳來一聲沉悶的啟動聲。緊接著，走廊盡頭實驗室的方向，隱約傳來儀器重啟的微弱蜂鳴！

成了！

巨大的喜悅和如釋重負瞬間沖垮了緊繃的神經(jīng)，她腿一軟，幾乎靠在冰冷的電箱上。數(shù)據(jù)！也許還有救！

她轉(zhuǎn)身就要往回跑，卻在門口猛地頓住。

鶴語安。

她該怎么面對他？剛才那黑暗中的一切，像烙印一樣深刻，遠比手腕上殘留的觸感更清晰。他那瞬間的失控和更快的抽離，那恢復(fù)冰冷的聲音……尷尬、無措、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悸動和委屈，像藤蔓一樣纏繞上來。她甚至能想象到他此刻站在實驗室里，依舊是那副拒人千里的模樣，仿佛剛才緊擁她的只是另一個人。

躊躇間，她聽到了腳步聲。

沉穩(wěn)、有力，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節(jié)奏，穿透昏暗的走廊，向她靠近。

是他。

林夏的心跳再次失控。她下意識地挺直脊背，攥緊了手中的鑰匙，金屬的棱角深深陷入掌心，帶來一絲疼痛的清醒。

鶴語安的身影出現(xiàn)在走廊拐角。應(yīng)急燈慘綠的光線勾勒出他挺拔的輪廓，深色襯衫的領(lǐng)口依舊微敞，額發(fā)垂落幾縷，遮住了部分眉眼，讓人看不清情緒。他大步走來，目光精準地落在配電間門口的她身上。

“復(fù)位了？”他的聲音傳來，已經(jīng)聽不出任何喘息，恢復(fù)了平日的冷靜，甚至比平時更顯疏離，像覆著一層薄冰。

“……嗯。”林夏的聲音有些發(fā)緊，她低下頭，不敢看他，“保護蓋彈開了，手動復(fù)位了?！彼w快地補充，將鑰匙遞出去，“鑰匙?！?/p>

鶴語安沒有立刻接鑰匙。他的視線似乎在她低垂的頭頂和緊握鑰匙、指節(jié)微微發(fā)白的手上短暫停留了一瞬。那目光帶著審視，帶著一種穿透人心的力量，讓林夏感覺無所遁形。

“很好?！彼K于開口，伸手接過鑰匙。指尖不可避免地擦過林夏的掌心，那微涼的觸感讓她像被燙到般猛地縮回手。

空氣再次凝滯。只有遠處實驗室儀器啟動的蜂鳴聲和窗外永不停歇的暴雨聲在背景里喧囂。

“系統(tǒng)在重啟?！柄Q語安的目光越過她，投向配電間深處，仿佛在確認著什么，聲音低沉，“數(shù)據(jù)……需要立刻評估損失。”

他沒有提剛才的事。一個字也沒有。仿佛那幾秒鐘的黑暗和失控從未發(fā)生。

林夏心底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期待，或者說是恐懼，悄然碎裂，只剩下一種冰冷的、塵埃落定的感覺。果然，對他而言，那只是危機下的本能反應(yīng)，一個需要被立刻抹除的“意外”。

“我…我這就回去檢查！”她幾乎是搶著說，只想立刻結(jié)束這令人窒息的獨處。她側(cè)身想從他旁邊擠過去，回到那個雖然慘綠但至少有工作可以轉(zhuǎn)移注意力的實驗室。

就在她與他擦肩而過的瞬間，鶴語安的聲音再次響起，不高，卻清晰地穿透雨幕：

“小心看路?！?/p>

林夏腳步一滯。

這句平淡無奇的話，在此刻聽來，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復(fù)雜意味。是公式化的提醒？還是……對剛才黑暗中將她拉離危險區(qū)域那瞬間的、隱晦的回應(yīng)？

她沒有回頭，只是含糊地應(yīng)了一聲：“……知道了?！比缓蠹涌炷_步，幾乎是逃也似地沖向了實驗室的方向。冰涼的雨水氣息也無法冷卻她臉上重新升騰的熱度。

鶴語安站在原地，沒有立刻跟上去。他低頭，再次攤開剛才接過鑰匙的手掌，指尖無意識地捻動了一下，仿佛在感受那殘留的、極其短暫的、屬于另一個人的溫度和微顫。配電間昏暗的光線下，他深邃的眸子里，那驚濤駭浪似乎平息了一些，沉淀為一種更深沉、更難以解讀的幽暗。

窗外一道慘白的閃電驟然撕裂天幕，瞬間照亮了他緊抿的唇線和下頜繃緊的線條，隨即又被更深的黑暗吞沒。他猛地合攏手掌，像是要將所有不合時宜的漣漪徹底攥滅，然后轉(zhuǎn)身，步伐穩(wěn)定卻帶著一種無形的沉重，走向那亮起重啟光芒的實驗室。

那里有他視若生命的實驗數(shù)據(jù)，還有一個……剛剛被他親手推開，卻又無法真正從感知中驅(qū)離的身影。暴雨如注，沖刷著研究院冰冷的外墻，也沖刷著門內(nèi)兩個人心湖下，悄然涌動、卻注定被理性冰封的暗流。數(shù)據(jù)危機或許暫時解除，但某種更微妙的、更難以掌控的東西，已在斷電的黑暗和重啟的微光中，悄然埋下了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