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過青灰色的瓦檐時，蘇念正蹲在樓梯間第三級臺階上。生銹的鐵皮文具盒在膝蓋上硌出微涼的觸感，她數(shù)著對面墻壁上剝落的墻皮，直到第七片碎屑墜落在帆布鞋上。樓道里飄來鄰居家燉排骨的香氣，混著潮濕的霉味，像團擰不干的濕毛巾堵在鼻腔里。

“念念！”林小滿的聲音從二樓拐角炸開，運動鞋底擦著水泥地滑下來，“你媽讓我捎話，今晚加班?！彼芰隙祷纬鰢W啦啦的響，袋裝牛奶和面包的棱角在暮色里顯影。蘇念接過面包時，指尖觸到林小滿掌心的汗——她后頸的頭發(fā)濕漉漉的，顯然是跑著來的。

“又加班？”蘇念撕開面包包裝袋，碎屑落在校服裙擺上。上周母親值了三個夜班，今早出門時，她看見母親放在玄關(guān)的保溫杯里泡著枸杞，杯壁上凝著圈褐色的茶漬。樓道聲控?zé)敉蝗弧芭尽钡亓亮耍庹赵诹中M手腕的銀鐲子上——那是去年蘇念星生日時，母親在夜市給她們倆買的，她的那只上個月斷成了兩半。

“我剛才看見巷口那輛黑車了。”林小滿壓低聲音，鐲子撞在鐵欄桿上叮當(dāng)作響，“車窗搖下來一半，你爸在抽煙?！睙熚端坪踹€縈繞在空氣里，蘇念想起上個月父親突然出現(xiàn)在學(xué)校門口，西裝袖口磨出了毛邊，卻執(zhí)意要給她買新鋼筆。當(dāng)時他指尖的煙味熏得她皺眉，現(xiàn)在想來，那支鋼筆的筆帽上刻著“星宇科技”的標(biāo)志，和母親公司的商標(biāo)一模一樣。

風(fēng)從樓道窗縫鉆進來，吹得貼在墻上的招生廣告嘩嘩作響。蘇念星走到樓梯拐角，推開那扇掉漆的木窗。巷口的黑色轎車還停在老槐樹下，父親正低頭翻著公文包，儀表盤的光映出他鬢角的白。三天前她在母親書房見過類似的公文包，拉鏈縫隙里露出半張文件紙，標(biāo)題欄印著“新型電路專利申請”，而父親年輕時，正是母親公司的技術(shù)骨干。

“他上周問我你家鑰匙放哪了?！绷中M突然抓住她的手腕，鐲子冰涼的觸感滲進皮膚，“說你小時候總把備用鑰匙藏在電表箱里?！碧K念猛地回頭，看見林小滿瞳孔里映著自己驚惶的臉。去年冬天母親換鎖時，確實留了把備用鑰匙在電表箱，但上周她無意間發(fā)現(xiàn)，鎖孔邊緣有新的劃痕。

樓下傳來車門關(guān)閉的聲音。蘇念扒著窗框往下看，父親正往樓道走來，公文包的拉鏈在暮色里泛著金屬冷光。她突然想起今早母親出門前，在玄關(guān)柜上放了個牛皮紙袋，袋口露出藍色文件夾的邊角——昨天她幫母親整理書房時，見過同樣的文件夾，里面裝著專利證書的復(fù)印件。

聲控?zé)粼诟赣H踏上第一級臺階時亮起，光暈順著水泥臺階漫上來，照亮他手里攥著的東西——那是把銅質(zhì)鑰匙，鑰匙鏈上掛著枚褪色的星型吊墜，正是蘇念五歲時送給父親的生日禮物。風(fēng)突然變大了，把窗臺上的灰塵卷進空氣里，蘇念嗆得咳嗽起來，卻看見父親的腳步在第三級臺階頓住，目光落在她腳邊的鐵皮文具盒上——盒蓋上用記號筆畫的星星圖案，是她七歲那年畫的，父親曾說那是他見過最亮的星星。

林小滿的手還緊緊抓著她的胳膊，鐲子撞在窗沿上發(fā)出細碎的響。蘇念盯著父親手里的鑰匙，突然想起母親昨晚接電話時壓低的聲音：“專利評估報告在書房抽屜……”巷口的路燈恰在此時亮起，昏黃的光透過窗格，在父親肩頭落了層薄薄的金邊，而他攥著鑰匙的指節(jié)，正一點點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