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的雨一連下了半月,試驗中心的白熾燈在雨霧里暈成慘白的光斑。許程林蜷在隔離病房的床上,看著許孟杰小心翼翼拆開新到的化療帽包裹。淺灰色針織帽上歪歪扭扭繡著朵向日葵,是哥哥在深夜陪護時,用護士給的針線笨拙縫制的。
“醫(yī)生說下周要加大劑量?!痹S孟杰的聲音像是裹著層砂紙,指尖無意識摩挲著床頭柜上的止痛泵控制器,“這次...可能更難受?!?/p>
許程林沒搭話,目光落在哥哥虎口處的燙傷疤痕上。那是昨夜他嘔吐時,許孟杰慌亂打翻保溫杯留下的。記憶突然閃回啟程前的老家,十八歲的許孟杰也是這樣蹲在灶臺前,被濺起的油星燙到,卻笑著把剛煎好的荷包蛋推到他面前。
警報聲毫無預兆地響起,心電監(jiān)護儀發(fā)出刺耳的長鳴。許程林感覺胸腔像被塞進團燃燒的棉花,每呼吸一次都扯著骨頭疼。他模糊看見許孟杰發(fā)瘋似的按呼叫鈴,白大褂們涌進病房時,哥哥死死攥著他的手不肯松開,被護士用力掰開的瞬間,許程林摸到了他掌心的冷汗。
黑暗吞沒意識前,他聽見許孟杰帶著哭腔的嘶吼:“我求你們救救他!錢不是問題!我把公司賣了......”
再次睜眼時,消毒水的味道淡了許多。晨光透過玻璃灑進來,在許孟杰疲憊的睡顏上鍍了層金邊。男人歪坐在折疊椅上,握著他的手垂在床邊,指縫里還夾著半截揉皺的紙巾。許程林想抬手撫平哥哥緊皺的眉,卻發(fā)現(xiàn)手腕上多了道勒痕——是許孟杰用皮帶臨時捆住輸液管,防止他昏迷時抓撓傷口留下的。
“醒了?”沙啞的聲音驚得許程林一顫。許孟杰不知何時睜開了眼,布滿血絲的瞳孔里映著他蒼白的臉,“醫(yī)生說...說有轉(zhuǎn)機。”他的聲音突然拔高,顫抖著掏出手機,屏幕上是剛收到的檢查報告,“癌細胞活躍度下降了27%,他們說這是個奇跡!”
許程林望著哥哥眼底跳動的熾熱光芒,喉嚨像被浸了鹽水的紗布堵住。他想起昨夜昏迷時的夢境,夢里他們回到了老宅的銀杏樹下,少年許孟杰舉著風箏線奔跑,陽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而此刻現(xiàn)實中的哥哥,鬢角的白發(fā)又添了幾縷,西裝袖口磨得起了毛邊。
“哥,你多久沒回家了?”許程林突然問。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停了,幾片落葉黏在玻璃上,像極了他們搖搖欲墜的希望。許孟杰張了張嘴,最終只是把他冰涼的腳捂進懷里,輕聲說:“等你好起來,我們一起回?!?/p>
深夜,許程林被窸窣聲驚醒。朦朧月光下,他看見許孟杰正跪在地上,對著手機里的銀行轉(zhuǎn)賬記錄喃喃自語。屏幕幽藍的光打在男人緊繃的側(cè)臉上,他聽見哥哥用近乎絕望的語氣重復:“還能撐多久...還能撐多久...”
許程林背過身,任由淚水浸濕枕頭。原來所謂奇跡,不過是命運在收網(wǎng)前,施舍的最后一顆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