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河水像萬根鋼針,瞬間扎透骨髓!暗流撕扯著她單薄的身體,將她卷入刺骨的黑暗。
她死死攥著那枚星紋銅錢,指節(jié)麻木。腦海里只有張起靈決絕的眼神和那個帶血的吻。跳!抓繩子!活下去!這是他用命換的命令!
意識在冰冷和沖擊下瀕臨潰散。本能讓她在漩渦中拼命掙扎。就在被徹底吞噬的瞬間,指尖猛地觸到一股堅韌的、帶著麻繩粗糲感的阻力!
繩子!
她用盡殘存的意志,雙手死死抓??!冰冷的河水沖擊著身體,繩索勒進(jìn)掌心,鉆心的疼,卻也穩(wěn)住了她在激流中的身形。
沒時間猶豫!她咬緊牙關(guān),順著繩索牽引,將自己完全交給暗流。黑暗的河道如同怪獸的食道,冰冷窒息。不知漂了多久,河水不斷帶走體溫和意識,只有掌心的銅錢和繩索提醒她堅持。
五里……五里……
意識模糊。就在她以為要永遠(yuǎn)沉淪時,水流緩和了。前方透出更廣闊的、帶著微光的黑暗。
淺灘!
她用盡最后力氣,手腳并用地掙扎過去。腳下終于觸到堅實的沙礫!她踉蹌爬上岸,渾身濕透,趴在冰冷的鵝卵石上劇烈咳嗽、喘息,吐出帶血腥味的河水。
冷。刺骨的冷。身體因寒冷脫力而無法控制地顫抖。她掙扎抬頭,看向張起靈指的方向——西邊。一片夜色中陰森、彌漫著肉眼可見的灰綠濃霧的森林。
毒瘴林!
她握緊銅錢,星紋棱角硌著掌心,帶來一絲清醒。沒有退路。
拖著凍僵的身體,她跌撞沖進(jìn)濃霧。甜膩的腐敗瘴氣吸入肺中,帶來灼燒和眩暈。視線模糊,腳下濕滑。毒蟲鳴叫,死神的低語。
不知怎么走出來的。只記得肺部火燒,意識在劇痛窒息中沉浮。摔倒,爬起,再摔倒……腦中只剩星紋和“向西”的執(zhí)念。她撕下衣角沾濕捂口鼻,靠著模糊記憶(或運(yùn)氣)辨認(rèn)路徑。
當(dāng)她終于沖出最后一片濃霧,踉蹌?chuàng)涞乖诹滞飧稍锊莸厣蠒r,天邊已泛起魚肚白。
晨曦微光中,一個穿著粗布短褂、戴著斗笠、面容平凡如老農(nóng)的中年男人,靠在一棵大樹下,似乎等了很久。他牽著一匹同樣不起眼的灰毛騾子。
看到渾身濕透、泥污滿身、只剩一口氣的張昭月掙扎爬出瘴林,男人眼中精光一閃,迅速隱去。他快步上前,麻利卻不粗暴地將幾乎虛脫的她扶起。
“信物?!蹦腥寺曇舻统辽硢。瑤е鴿庵剜l(xiāng)音。
張昭月顫抖著,用盡力氣攤開緊攥的手心。那枚被汗水和河水浸透的星紋銅錢,在晨曦中閃著微弱的光。
男人只看一眼,迅速收好,低聲道:“跟我走?!?/p>
他將她扶上騾子,用一件寬大、帶著土腥味的蓑衣將她裹嚴(yán)實。然后,牽著騾子,沉默迅速地鉆進(jìn)了林外更茂密的山道,身影消失在晨霧繚繞的群山中。
數(shù)日后。
意識如同沉船,緩慢上浮。無數(shù)碎片碰撞:冰冷鎖鏈、刺鼻藥味、灰衣人死寂的眼神、青銅面具、血色婚禮、灼熱銅魚……還有……一個模糊卻溫暖的名字……藏海……以及……黑暗中刻滿痛苦與守護(hù)的、年輕冰冷的臉……小石頭……張起靈……
“呃……”張昭月痛苦呻吟,緩緩睜開沉重的眼皮。
柔和、如流水蕩漾的光線映入眼簾。不是石牢的昏暗,也不是礦洞的慘白。光線透過雕花窗欞灑入,在淺色紗帳上投下?lián)u曳竹影。空氣里彌漫著令人心安的氣息——淡淡藥香、新茶清冽、濕潤草木芬芳。
她躺在一張極其柔軟舒適的雕花拔步床上,蓋著輕軟如云的錦被。骯臟灰袍已不見,換上干凈柔軟的素色細(xì)棉寢衣。脖子舊疤和手腕針孔還在,但涂抹了清涼藥膏,疼痛減輕。
這是哪里?
她想坐起,渾身酸軟無力,頭昏沉沉。記憶混亂。冰冷的河水,黑暗溶洞,毒瘴林,牽騾子的男人……然后呢?
輕微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停在門外。房門無聲推開。
一個身影逆著門外柔光走進(jìn)。
他很高,挺拔,穿著質(zhì)料上乘、剪裁合體的深青長衫,外罩同色薄紗褙子,氣質(zhì)沉靜儒雅。她努力聚焦視線。
一張極其英俊成熟的臉龐。歲月在眼角眉梢留下痕跡,更添沉穩(wěn)深邃。當(dāng)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時,張昭月的心猛地一顫!
那雙深邃如古井的眼眸中,翻涌著她無法完全讀懂、卻撼動靈魂的復(fù)雜情感——失而復(fù)得的狂喜、刻骨銘心的痛楚、小心翼翼的珍視、以及一種沉淀了太久太久、濃得化不開的深情!
他靜靜看著她,仿佛穿越無盡時光血海,尋回遺失珍寶。呼吸都屏住了。
“……昭月?”聲音低沉醇厚,帶著極力壓抑的顫抖,如同怕驚飛指尖的蝶。
這個稱呼……像鑰匙瞬間打開塵封匣子!混亂碎片中,“昭月”這個名字如同燈塔亮起!沈昭月?張昭月?混亂讓她頭痛欲裂,但這名字帶來的熟悉感和安全感真實。
“你……是誰?”她茫然看著他,聲音嘶啞干澀,虛弱困惑。這張臉……熟悉到心痛,卻又陌生如隔世。
男人眼中狂喜凝固,隨即被深沉痛楚覆蓋。但他沒有失望憤怒,反而向前一步,在離床幾步遠(yuǎn)停下,保持不壓迫的距離。他微垂眼簾,再抬起時,只剩溫和與令人心安的力量。
“我叫汪藏海?!甭曇舴诺酶p柔,“這里是江南,蘇州。你……安全了。這里是我的家,也是……你的家。”
江南?蘇州?汪藏海?安全?家?
這些詞語像溫潤雨滴,落在她干涸心田。她環(huán)顧四周:雅致房間,窗外亭臺樓閣、碧波池塘,空氣中寧靜詩意……與張家冰冷的石牢、血腥祭壇、黑暗墓穴,天壤之別。
緊繃的神經(jīng)和身體在確認(rèn)“安全”后,如同被抽掉最后力氣。巨大的疲憊如潮水將她徹底淹沒。她無力思考“汪藏?!北澈蟮暮x,無力梳理混亂痛苦的記憶碎片。
眼皮沉重如墜鉛塊。在徹底陷入黑暗前,她只看到那個自稱汪藏海的男人,依舊靜靜站著,如同守護(hù)磐石,眼中是化不開的溫柔與……沉淀了太久的、失而復(fù)得的珍視。
“睡吧,昭月?!钡统谅曇羧缤呙咭骨?,“什么都別想。你安全了?!?/p>
意識沉入黑暗。這一次,沒有冰冷鎖鏈,沒有刺鼻藥味,沒有死寂眼神。只有窗外竹葉沙沙,池塘隱約蛙鳴,和那令人安心的氣息。
在徹底失去意識前,一個模糊念頭閃過:
江南……煙雨……
藏?!?/p>
小石頭……
淚水無聲滑落眼角,浸濕柔軟枕畔。是為逃離地獄的釋然?是為深淵孤獨(dú)的身影?還是為這突來的、巨大陌生的溫柔?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活下來了。在江南,在汪藏海身邊。而那個用血與吻為她劈開生路的少年,連同黑暗記憶,暫時被這溫柔的江南煙雨,輕輕包裹,沉入意識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