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間客棧”那間臨時被征用、充作“兇簡隔離檢測室”的地下儲藏間,空氣里彌漫著陳年米糧和舊木頭的味道,混雜著一絲若有似無的消毒水氣息,沉悶得讓人喘不過氣。
一盞昏黃的白熾燈泡懸在低矮的房梁下,光線慘淡,將幾個人的影子拉扯得扭曲變形。
蘇硯靠坐在一張硬邦邦的舊藤椅上,雖然江照給她吃了一些藥,但臉色依舊蒼白,唇上沒什么血色。她的眼神已經(jīng)恢復了慣常的冷冽,甚至比平時更添了幾分不耐和煩躁。
他們應當不知道,“能力”不僅會讓她極度共情那些痛苦,也會…流逝生命力。
江照寸步不離地守在她身邊,像只警惕的大型犬,眼神在羅韌和周圍環(huán)境之間掃來掃去,充滿戒備。
羅韌站在房間中央,正彎腰在地上用特制的、泛著微弱銀光的粉末繪制一個復雜的陣法。
線條交錯,隱約構成北斗七星的形狀,七個節(jié)點位置放著小小的、刻滿符文的黑色石頭。
他動作沉穩(wěn)利落,但緊抿的唇線和周身散發(fā)的低氣壓,昭示著他內(nèi)心的不平靜——蘇硯在尸坑揭露的真相,像一根毒刺,深深扎在他心頭,攪得他不得安寧。
“脫掉外套?!绷_韌直起身,沒有看蘇硯,聲音冷硬地命令。他手里拿著一個裝著暗紅色液體的小瓶。心頭血是啟動陣法的引子,羅韌準備用自己的。
蘇硯眉頭都沒動一下,涼涼開口:“封建迷信要不得。羅警官,你這套把戲,騙騙三歲小孩還行?!彼龜n了攏身上那件洗得發(fā)白的牛仔外套,完全沒有配合的意思。
“硯硯說得對!”江照立刻附和,身體往前一擋,把蘇硯護得更嚴實,“羅哥,你這又是畫符又是放血的,整得跟邪教現(xiàn)場似的!嚇到硯硯怎么辦?我看啊,硯硯好得很!根本不用檢測!”他看向蘇硯,眼神亮晶晶的,帶著十足的信任,“對吧硯硯?你肯定沒被那破東西沾上!”
羅韌額角的青筋跳了一下,終于抬眼看向江照,眼神冰冷:“江照,要么閉嘴,要么出去。別在這里礙事。”他目光轉向蘇硯,帶著不容置疑的強勢,“蘇硯,這不是商量。兇簡的侵蝕無聲無息,你接觸過源頭器物,必須確認?!?/p>
“呵,”蘇硯發(fā)出一聲短促的冷笑,“確認?然后呢?確認我被感染了,是不是就要‘處理’掉?像處理掉那些被操控的‘工具’一樣?”她的話語尖銳如刀,直指羅韌心底最不堪的角落。
羅韌的臉色瞬間沉了下去,握著瓶子的指關節(jié)捏得發(fā)白。他正要開口,江照卻像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炸了毛!
“羅韌!你什么意思?!”江照一步跨到羅韌面前,那張總是陽光燦爛的臉此刻繃得緊緊的,眼神里充滿了憤怒和毫不掩飾的保護欲,“什么叫‘處理’?硯硯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你的任務目標!你敢動她一下試試!”他拳頭攥緊,身體微微前傾,像一頭被激怒的幼獅,雖然體型不如羅韌壯碩,但那股護犢子的氣勢卻異常兇狠。
羅韌瞇起眼,冰冷的視線與江照憤怒的目光在空中碰撞,火花四濺??諝夥路鹉塘?,充滿了火藥味。
“夠了!”蘇硯猛地一拍藤椅扶手,發(fā)出沉悶的響聲。
她煩躁地揉了揉眉心,“要測就快點!磨磨唧唧,煩死了!”她實在受不了這兩個男人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只想趕緊結束這場鬧劇。
羅韌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情緒,不再理會江照,轉向陣法。他拔開瓶塞,將瓶子里那暗紅色的液體小心翼翼地傾倒在陣法中央的凹槽里。
液體接觸凹槽的瞬間,發(fā)出輕微的“滋滋”聲,冒起一絲青煙,陣法上的銀粉光芒似乎亮了一瞬。
他收起瓶子,轉而拔出腰間的軍刀。
冷冽的刀光在昏黃的燈光下閃過。他毫不猶豫地用刀尖劃向自己左手腕內(nèi)側!
“羅韌!”蘇硯瞳孔微縮,下意識地喊出聲。她雖然煩他,但看著那鋒利的刀刃劃向動脈,心臟還是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江照也愣住了,沒想到羅韌這么狠,居然取自己的血!他眼神復雜地看著羅韌手腕上迅速沁出的鮮紅血珠。
羅韌仿佛沒聽到蘇硯那聲喊,也感覺不到疼痛。他眼神專注而冷冽,將手腕懸在陣法中央凹槽的上方,任由自己溫熱的鮮血,一滴滴落入那剛剛注入引子液體的凹槽中。
滴答…滴答…
鮮血滴落的聲音在寂靜的地下室里格外清晰。
隨著鮮血的注入,地上的陣法仿佛被注入了生命力!那些泛著銀光的線條驟然亮起!如同有電流在其中奔涌!七個節(jié)點上的黑色符文石也嗡鳴震動起來,散發(fā)出柔和的、卻帶著強烈凈化氣息的白光!光芒交織,形成一個立體的、緩緩旋轉的微型北斗七星陣圖,懸停在凹槽上方!
陣法的光芒越來越盛,將整個地下室映照得如同白晝!一股無形的、強大的探測能量場瞬間彌漫開來,籠罩了整個房間,尤其集中在蘇硯身上!
蘇硯只覺得一股溫和卻不容抗拒的力量掃過全身,仿佛有無數(shù)雙眼睛在審視她的靈魂深處。
她下意識地繃緊了身體,咬緊牙關。
就在這時!
“咯咯噠——!?。 ?/p>
一聲嘹亮高亢、帶著十足驚恐的雞鳴,如同平地驚雷般在寂靜的地下室炸響!
只見一道黃褐色的身影——曹放放!不知何時竟然用爪子扒拉開了虛掩的地下室門縫,此刻正站在門口,綠豆大的小眼睛死死盯著那光芒大盛、能量波動的北斗七星陣,渾身的羽毛都炸了起來!它像是看到了天敵,驚恐到了極點,發(fā)出了前所未有的尖銳鳴叫!
“放放?!”站在門口附近的曹嚴華嚇了一跳,想去抓雞。
但曹放放已經(jīng)被那陣法的能量徹底刺激到了!它猛地撲棱著翅膀,像一架失控的小型轟炸機,慌不擇路地朝著房間中央——也就是光芒最盛、能量最強的陣法中心——一頭撞了過去!
“不好!”羅韌臉色一變!陣法正在全力運轉探測蘇硯的狀態(tài),如果被外力干擾,尤其是活物闖入能量核心,后果不堪設想!輕則陣法反噬,重則能量失控爆炸!
他想也沒想,幾乎是本能地,身體猛地前撲,伸出那只沒受傷的手,試圖去攔截那只瘋狂撲來的公雞!
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
一直死死盯著羅韌、防備著他任何靠近蘇硯舉動的江照,瞳孔驟然收縮!他看到羅韌突然撲向陣法的方向(實際上是撲向雞),誤以為羅韌要對蘇硯做什么!那股一直壓抑著的保護欲和醋意瞬間沖垮了理智!
“羅韌!你敢動她——!”
江照怒吼一聲,身形如同離弦之箭,比曹放放更快!他根本不顧那能量涌動的危險陣法,整個人像一堵墻,狠狠地撞向羅韌伸出的手臂!同時張開雙臂,以完全保護的姿態(tài),死死擋在了蘇硯和藤椅的前方!
“砰!”
一聲悶響!
江照狠狠撞開了羅韌的手臂!羅韌被這突如其來的巨力撞得一個趔趄,手腕上的傷口在動作間被撕扯,鮮血飛濺!
而撲向陣法的曹放放,被江照撞開羅韌帶起的勁風掃到,驚恐地尖叫著,翅膀胡亂撲騰,擦著陣法的邊緣斜飛出去,“啪嘰”一聲撞在墻角堆放的麻袋上,暈頭轉向地滑了下來。
幾乎就在江照撞開羅韌、擋在蘇硯身前的同一秒——
嗡——?。?!
那懸停在空中的微型北斗七星陣圖,猛地爆發(fā)出刺眼欲盲的強光!所有光芒瞬間收縮,化作一道凝練的光束,如同探照燈般,“唰”地一下,精準無比地投射在了……
擋在蘇硯正前方的江照身上!
江照被那強光刺得瞬間閉上了眼,只覺得一股強大而溫和的力量瞬間包裹了自己,從頭到腳掃描了一遍!
陣法光芒持續(xù)了幾秒,然后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地上的銀粉黯淡下來,符文石也停止了嗡鳴。
地下室恢復了之前的昏暗,只剩下燈泡搖曳的光線,和空氣中殘留的淡淡能量波動。
死寂。
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
羅韌捂著手腕,鮮血從指縫滲出,他臉色鐵青,眼神復雜地看著擋在蘇硯面前、被陣法重點關照了一遍的江照,又看了看墻角那只暈乎乎的雞,最后目光落在藤椅上安然無恙、只是眉頭皺得更緊的蘇硯身上。
蘇硯看著擋在自己身前、像老母雞護崽一樣的江照背影,眼神有些復雜。
這家伙…反應是不是太激烈了點?
江照慢慢睜開眼,眨了眨,適應了一下光線。
他先是緊張地回頭看向蘇硯:“硯硯!你沒事吧?!” 確認蘇硯完好無損,他才松了口氣,隨即感覺全身暖洋洋的,像是被陽光曬透了一樣舒服。
他疑惑地活動了一下手腳,又低頭看看自己:“咦?好像…沒什么感覺?還挺舒服?”
墻角,暈乎乎的曹放放也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甩了甩腦袋,綠豆眼茫然地環(huán)顧四周,似乎也沒受什么傷,只是剛才嚇得不輕。
羅韌臉色鐵青地看著這一幕。
檢測陣法啟動了,能量也釋放了,但探測目標…好像完全搞錯了?!
“噗…” 一直冷著臉的蘇硯,看著眼前這雞飛狗跳(再次字面意義)的混亂場面,看著羅韌手腕流血、臉色鐵青的憋屈樣子,再看看江照那一臉茫然又有點小得意的表情,一個沒忍住,竟然低低地笑出了聲。
那笑聲很輕,帶著點沙啞,卻像投入死水里的石子,打破了地下室里凝滯的氣氛。
“封建迷信,”蘇硯抬起手,用指尖抹了抹笑出來的生理性眼淚,聲音帶著濃濃的嘲諷和一絲劫后余生的疲憊,“果然害人不淺?!?/p>
她的目光掃過羅慍血流不止的手腕,又瞥了一眼旁邊還在檢查自己有沒有少根毛的江照,最后落在地上那已經(jīng)徹底黯淡無光的陣法上,涼涼地補了一句:
“看吧,報應。活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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