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里那場一觸即發(fā)的風暴,被紅砂那本“借”來的舊賬簿暫時按下了暫停鍵。
羅韌和江照被那本發(fā)黃的冊子吸引了注意力,兩人雖依舊互相甩著眼刀,但總算沒再動手。
蘇硯則像什么事都沒發(fā)生一樣,捏著那個裝著黃銅鎮(zhèn)紙的證物袋,慢悠悠地踱回了自己那間窗戶緊閉、光線昏暗的屋子。
她把證物袋隨手丟在桌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
鎮(zhèn)紙在里面滾了半圈,貔貅猙獰的刻紋在昏暗中若隱若現(xiàn)。蘇硯沒看它,目光反而落在了床頭柜上。
那里,安靜地躺著那個褪色變形、沾滿污泥和血漬的鐵皮胭脂盒證物袋。旁邊,是那枚小小的、蜜糖色的琥珀吊墜。琥珀里的干枯玫瑰,在昏暗的光線下蜷縮著,像一顆凝固的、絕望的心。
那些畫面再次不受控制地回閃——被踩扁的鐵盒,雨中被拖走的小小身影,冰冷的河水……胃里又是一陣翻攪。
蘇硯閉了閉眼,強行壓下那股惡心感。
共情張振那個油膩老板的鎮(zhèn)紙?她沒興趣。那家伙腦子里除了錢和女人,恐怕塞不下別的。但林秀……
那個被所有人潑盡臟水、連死后都不得安寧的女人。
那個在絕望中反殺施暴者,卻被更黑暗的東西吞噬的女人。
那個至死都攥著兒子所贈的干枯玫瑰的女人。
一股冰冷的、帶著同病相憐般的憤怒,混雜著一種近乎自毀的沖動,在蘇硯心底悄然滋生。
她受夠了被當工具,受夠了被逼著去看那些骯臟的記憶碎片。但這一次,她不是為了羅韌的命令,不是為了那該死的傭金。
她想看看。
看看那個叫林秀的女人,在最后的時刻,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看看是誰,把她變成了冰冷的河堤上的一具尸體。
蘇硯深吸一口氣,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她走到桌邊,沒有去拿那個沉重的鎮(zhèn)紙,反而伸手抓起了那個裝著胭脂盒碎片的證物袋。
袋子冰冷粗糙,隔著薄薄的塑料,都能感受到鐵皮扭曲的棱角和上面干涸的污漬。她甚至能聞到那股若有似無的、混雜著廉價脂粉和血腥的味道。
“硯硯?你拿這玩意兒干嘛?”江照不知何時溜了進來,倚在門框上,嘴里叼著根棒棒糖,臉上還帶著點剛才和羅韌對嗆的余怒,但眼神卻緊緊盯著蘇硯手中的袋子,充滿了擔憂,“這東西邪門得很!你別碰!”
羅韌高大的身影也出現(xiàn)在門口,他顯然也看到了蘇硯的動作,眉頭緊鎖:“蘇硯,目標物是鎮(zhèn)紙?!?/p>
蘇硯沒理會他們。她甚至沒回頭。只是用指尖,隔著證物袋,極其緩慢地、卻又無比堅定地,撫上了那冰冷扭曲的鐵皮碎片。
嗡——!
比在河堤時更猛烈、更狂暴的怨毒洪流,裹挾著瀕死的絕望和瘋狂的恨意,瞬間沖垮了蘇硯的意識堤防!
昏暗、搖晃的視野!像是透過蒙著血淚的眼睛在看世界。一個男人(村長兒子,一臉淫邪)油膩扭曲的臉龐壓得極近,帶著酒臭的喘息噴在臉上!
“臭婊子!給臉不要臉!”男人惡毒的咒罵,伴隨著衣服被撕裂的刺啦聲!身體被粗暴地按壓在冰冷潮濕的地面上(像是河邊倉庫?),粗糙的水泥地磨破了皮膚!
極致的恐懼和屈辱!林秀的意識在尖叫!在崩潰的邊緣!她的手在黑暗中瘋狂地摸索,指尖觸碰到一塊冰冷堅硬、棱角分明的石頭!
“啊——!!”一聲凄厲的、混合著痛苦和瘋狂的嘶吼!視野劇烈晃動!石頭被高高舉起,狠狠砸下!溫熱的、粘稠的液體噴濺在臉上、手上!男人痛苦的悶哼和抽搐!
短暫的死寂。只有自己粗重的、如同破風箱般的喘息。林秀癱倒在地,握著沾滿血和腦漿的石頭,渾身抖得像篩糠。殺人的恐懼瞬間淹沒了她!
就在這時!濃稠得如同實質(zhì)的冰冷黑氣,如同無數(shù)條毒蛇,從倉庫黑暗的角落、從男人還在抽搐的尸體上,瘋狂地鉆出!它們無視了林秀的恐懼和抗拒,帶著一種令人靈魂凍結(jié)的邪惡低語——“恨吧…殺得好…還不夠…讓所有人…所有看不起你的人…都陪葬!!”
黑氣瘋狂地鉆入林秀的耳朵、鼻孔、眼睛!她的瞳孔瞬間被染上一種非人的、瘋狂的赤紅!臉上的恐懼被一種扭曲的、充滿怨毒的快意取代!她猛地從地上爬起,動作僵硬而詭異,像一具被提線的木偶,踉蹌著沖出倉庫,消失在黑暗的雨幕中…
畫面猛地切換!一個熟悉的身影!在倉庫外不遠處的陰影里!是那個穿著中山裝、笑容和藹的老村長!他正死死捂住自己兒子的嘴,眼神冰冷地看著林秀沖出倉庫,臉上沒有任何悲傷,只有一種算計得逞的陰狠!而他左耳后的皮膚下,一根細如發(fā)絲、卻散發(fā)著濃郁不祥黑氣的線狀物,如同活蟲般在瘋狂蠕動!與張光華、羅韌叔叔死時看到的黑線,一模一樣!
“唔…!”蘇硯的身體猛地一晃!臉色瞬間慘白如金紙!額頭上青筋暴起,冷汗如同小溪般滾落!
這一次的沖擊,比之前更甚!那怨毒的恨意、被操控的瘋狂、還有村長那陰冷算計的眼神,如同無數(shù)根燒紅的鋼針,狠狠刺入她的腦髓!
“硯硯!停下!”江照臉色大變,一個箭步?jīng)_上來想拉開她的手。
“蘇硯!夠了!”羅韌也厲聲喝道,同時上前。
但蘇硯猛地抬手,阻止了他們的靠近!她的指尖死死摳在證物袋上,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不!還不夠!她看到了村長!看到了那根黑線!但證據(jù)!她需要更確鑿的證據(jù)!證明那朵干枯的玫瑰,證明林秀最后的清醒!
她的目光死死鎖定在桌角那枚琥珀吊墜上!
林秀死前緊緊攥著胭脂盒,但琥珀卻掉落在下游……說明她在被完全操控前,或許有過掙扎!或許……
一個瘋狂的念頭攫住了蘇硯!
她猛地松開胭脂盒證物袋,任由它掉在地上。
在江照和羅韌驚愕的目光中,她一把抓起了那個裝著琥珀吊墜的證物袋!指尖毫不猶豫地穿透袋子,直接按在了那冰涼的、蜜糖色的琥珀表面!
雙重重疊!
胭脂盒里殘留的狂暴怨毒尚未平息,琥珀里那溫柔悲傷的母愛瞬間被喚醒!兩股截然相反、卻又同源同生的記憶碎片,如同兩股失控的洪流,在蘇硯的意識里瘋狂地撞擊、撕扯!
小寶天真爛漫的笑臉:“媽媽!花花!”
村長兒子淫邪扭曲的臉龐:“臭婊子!”
林秀溫柔摩挲琥珀:“小寶乖…”
黑氣瘋狂的低語:“恨吧!殺光他們!”
渾濁河水中沉浮的小手…
老村長陰冷算計的眼神…
玫瑰…兒子送的玫瑰…村長家后院那片精心打理的、開滿了同樣品種玫瑰的花圃!其中一株,靠近角落的那一株,明顯被粗暴地折走了一大枝!斷口還很新鮮!
“呃啊——!”蘇硯再也支撐不住,發(fā)出一聲痛苦至極的悶哼!左眼眼角,一縷粘稠的、觸目驚心的血淚,如同紅色的蚯蚓,蜿蜒著滑下她蒼白的臉頰!喉嚨里腥甜翻涌,她猛地一張口!
“噗——!”
一大口滾燙的鮮血,如同噴濺的顏料,狠狠噴在了她手中的證物袋上!殷紅的血點迅速在透明的塑料上暈染開來,有幾滴甚至穿透了袋子細小的縫隙,濺落在里面那枚蜜糖色的琥珀表面!
琥珀被染紅,里面那枚干枯的玫瑰花瓣,在血色的映襯下,顯得更加凄艷詭異!
“硯硯——??!”江照的嘶吼帶著哭腔,肝膽俱裂!他再也顧不得其他,瘋了一樣撲上去!
就在這電光火石的一瞬間!
門口方向,一道高挑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一閃而過!是紅砂!她手里端著的藥碗“哐當”一聲掉在地上摔得粉碎!而她本人,卻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指尖寒芒一閃!
“咻!”
一枚細如牛毛的銀針,帶著破空聲,精準無比地射向蘇硯手中那枚被鮮血染紅的證物袋!目標,正是袋子封口處!
她不是要搶東西!她是要在蘇硯徹底崩潰前,把那枚承載著致命沖擊的琥珀打掉!
然而,比紅砂的銀針更快的,是江照的本能!
他根本沒看清是什么飛過來,他只知道硯硯手里拿著那該死的、讓她吐血的東西!他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搶過來!不能讓那東西再傷害她!
在銀針即將射中證物袋的剎那,江照的手如同閃電般探出!不是去擋針,也不是去搶袋子——他直接用自己溫熱的手掌,一把將那個裝著染血琥珀的證物袋,連同蘇硯還按在上面的手指,一起死死地、緊緊地包裹在了自己的掌心!
“嗤!”
銀針擦著江照的手背飛過,釘在了后面的墻壁上,針尾兀自顫動。
而江照的手掌,也結(jié)結(jié)實實地按在了證物袋表面那濡濕溫熱的鮮血上!
“嘶…”江照倒抽一口冷氣,手背上被銀針擦過的地方火辣辣地疼。但他根本顧不上,他的全部心神都在掌心里那個小小的、染血的袋子上,還有蘇硯那冰涼顫抖的手指。
“硯硯!松手!快松手!”江照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恐慌,他試圖掰開蘇硯死死按著琥珀的手指,又怕用力傷到她。
蘇硯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著,左眼的血淚還在不斷涌出,嘴角也掛著血絲。她眼神渙散,仿佛還沉淪在那兩股記憶洪流的撕扯中。但她的指尖,依舊死死地按著琥珀,仿佛那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江照看著蘇硯慘白的臉,看著她眼角刺目的血淚,心如刀絞。他不再嘗試掰開她的手,反而用自己溫熱的手掌,更緊地、更輕柔地包裹住她冰冷的手和那個染血的證物袋。
他低下頭,對著蘇硯的耳朵,聲音放得極輕極柔,帶著一種近乎哄勸的顫抖:
“硯硯…乖…不怕了…我接住了…” 他用拇指小心翼翼地、極其珍惜地擦拭著證物袋上沾染的血跡,仿佛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寶,“你看…我接住了…它跑不掉了…沒事了…沒事了…”
他的聲音帶著少年人特有的青澀和笨拙,卻又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堅定和心疼。
掌心包裹的冰冷和沾染的鮮血,讓他心頭發(fā)顫,但動作卻無比輕柔。
門口,羅韌僵立在原地,臉色鐵青。
剛才那一瞬間,看到蘇硯吐血,看到血淚滑落,他幾乎是本能地想要拔刀!拔刀做什么?他不知道。
或許是斬斷那該死的記憶連接?或許是劈向那個隱藏的村長?但就在他手指觸到刀柄的剎那,江照已經(jīng)撲了上去,用身體擋住了可能的攻擊(紅砂的銀針),更用他那雙討厭的手,包裹住了蘇硯和那枚該死的琥珀。
而他自己,那只握刀的手,此刻空空地懸在腰側(cè),僵硬而無力。
他看著江照小心翼翼擦拭血跡的樣子,看著蘇硯在他懷里微微顫抖的側(cè)影,一種前所未有的、尖銳的刺痛感和被排除在外的無力感,狠狠攫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