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第七天,錦市的雨把空氣泡成了濕棉花。
大廳里的空調開得很足,窗玻璃被雨漬糊成毛玻璃,蘇念跪在靈堂前,膝蓋被冷氣浸得發(fā)麻。
蘇念母親的黑白照片擺在香案正中,嘴角掛著的還是自己最熟悉的笑容,蘇念看著那抹笑容,回憶也回到她7歲時。
“念念,你已經長大了,要學會自己睡覺,知道嗎?”笑容跟此刻重合了起來,蘇念低垂著頭,心口似乎被密密麻麻的螞蟻啃食著。
當年,母親不顧家人反對,偷走戶口簿嫁給一無所有的的父親,因此還和家里人斷了關系。
可婚后父親身為科級干部每天都是早出晚歸,再加上常年出差,父母兩人的感情也早就不如當年那般熱烈,母親還傻傻的認為感情就像生活是有平淡期的。
從她記事開始,父親和母親只要在一起,家里就沒有安靜過,那會還小只覺得那是父母之間的情趣。
直到某天母親照舊出門買菜,就看到了父親推著纜車和另外一個女人有說有笑的買菜,那會母親才知道爸爸為什么那么忙了。
那天夜晚我想去找母親跟她睡覺,就在門口我看到了父母又在吵架,對于他們吵架我已經習慣了。
正當她想走,就從虛開的門縫看到了母親拿著刀對著自己的手腕逼迫父親離婚,不管母親怎么逼他,父親只是露出煩躁和厭惡的眼神不作答。
現(xiàn)在她才知道,那不過是父親礙于面子怕傳出這好丈夫的頭銜沒了,損害到自己在的利益。
父親事后就摔門離開,母親獨自一人哭了很久,我假裝自己沒有來過,悄悄的回到自己的房間。
大家都認為她母親嫁了一個好老公,婚禮上父親發(fā)誓說對母親至死不渝,無論生死......
現(xiàn)在她才懂,愛的時候說的話才是算數(shù)的,至于曾經的山盟海誓都是過去式了。
“念念,快過來?!耙粋€聲音將她拉回了現(xiàn)實,蘇念的眼神空洞,臉上面無表情。
蘇念父親站在門口招手,身旁跟著穿黑色連衣裙的女人,‘劉美玲’,那是害死媽媽的兇手。
蘇念沒動,死死緊盯著母親照片,一旁的花籃格外的刺眼,這些花籃要八百八十元一個,而兩天前醫(yī)院催繳化療費時,父親說“家里實在沒錢了“。
“你這孩子怎么回事???“父親走過來硬拽她胳膊,“劉阿姨特意請了假來,你甩臉色給誰看呢?”
“蘇先生!“司儀匆匆跑來,“告別儀式馬上開始,親屬必須要到前排就座?!?/p>
父親的手這才松開手。蘇念不想和他出現(xiàn)在同一排,所以坐在了最后一排角落看著父親和害死媽媽的兇手。
二人也是在眾人注視中走向家屬席,周圍的人都是面面相覷。
蘇念轉頭看向從窗戶外,忽然想起來母親去世那天,天氣也是像今天一樣,又冷又空。
搶救室門口只有她一人,她渾身濕噠噠冷得直發(fā)抖,靠在金屬椅子上,手機一直撥通父親的電話號碼。
聽筒里的忙音像生銹的刀片,每“嘟”一聲就割開一道縫,她把手機貼在耳邊,直到發(fā)燙的屏幕硌得顴骨生疼,才發(fā)現(xiàn)那串爛熟于心的號碼,此刻在耳膜里震成了碎玻璃碴。
“下面請家屬致辭?!?/p>
父親站在話筒前,西裝口袋里露出半截紅色請柬——那是他再婚酒席的請?zhí)?/p>
蘇念抬眸為了不讓自己犯渾死死的咬在舌頭上,直到血腥味在舌尖漫開,自己才冷靜下來。
葬禮結束后,父親在停車場攔住了她。
“奶奶明天來接你,以后你去奶奶家住?!八f來一個帆布包,里面裝著蘇念的校服和幾件舊衣服?!翱h一中手續(xù)辦好了,住宿費交到期末,沒事就不要回來?!?/p>
蘇念望著父親的車:“我的舞蹈鞋呢?“
“什么鞋?“
“國際賽的定制舞蹈鞋,那是媽媽攢了半年錢買的。”她咬牙切齒的說,眼神冰冷。
她抬頭時,看見那個女人正坐在副駕駛不悅地看她,“好了沒啊,沒看到后面還有車等著的嗎?!彼齾拹旱恼f著。
父親皺眉掏出一張一百元鈔票:“錢給你,你自己看著辦,以后別來打擾我的家庭了”。
說完快步走向那輛嶄新的白色轎車,車窗上還貼著“永結同心,百年好合“的喜字。
蘇念站在原地,她將手里的錢皺成一團。
雨水突然傾盆而下,打濕了她懷里的帆布包。
包底硬物的輪廓硌著她的小臂——是母親臨終前偷偷塞進去的存折,密碼寫在她小時候畫的全家福背面。
三天后,蘇念抱著裝滿教材的紙箱站在縣一中高二(3)班級門口。
班主任李老師正介紹著“這位同學就是蘇念,從市重點轉學來的新同學?!?/p>
底下此起彼伏的竊竊私語。
“蘇念同學就是中考英語滿分的那位同學,大家要多向她學習......?!?/p>
教室后排突然傳來椅子倒地的巨響。
蘇念下意識抬頭,正對上一雙琥珀色的眼睛,少年身穿白色襯衫,靠在窗戶邊,冰冷的目光掃射蘇念。
“江望楠!“李老師敲了敲講臺?!叭托峦瑢W搬套桌椅來,蘇同學以后坐你旁邊?!?/p>
“她自己沒手還是沒腳啊。”男生桀驁不羈的模樣刻在了蘇念腦海里。
還是蘇念自己把桌椅擺在最后一排窗邊,坐了下來。
蘇念將紙箱里的書一本本拿出來擺放好,江妄楠不屑的轉過頭玩著手中的魔方。
窗外,陽光透過斑駁的樹葉灑在地上,形成一片片光影。
江望楠手肘撐在桌上,側臉看著她說道:“同學,你影響到我睡覺了。”
“我聽過你的名字,在這里你很有名?!碧K念不慌不忙的說著。
“哦,那比爾呢怎么說的?!彼旖枪雌?,臉上也是好奇得很。
“你整日不務正業(yè),打架逃課樣樣精通成績也是倒數(shù),大家都叫你混世魔王”
“扯蛋”他手指骨節(jié)分明,筆在他的手里飛快的轉動著。
英語老師在講臺上手指敲了敲黑板,:“下面就有我們的蘇念同學來為我們講解一下”。
蘇念聽到自己被點名,很快將視線掃向黑板,窗外的微風將她的發(fā)絲吹起,似乎在為她打氣。
她起身游刃有余的講述著,語氣很平淡,沒有摻雜多余的東西在里面。
江望楠轉動筆的手也隨之停下,瞥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