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西山大營。
殘陽如血,將連綿軍帳染成暗紅色。沈棲梧伏在距營門半里外的草甸中,身披偽裝,連發(fā)髻都纏滿枯草。身側泥土傳來輕微震動——是馬蹄聲,至少二十騎正從東側官道逼近。
"來了。"蕭煜的聲音從耳畔傳來。他同樣偽裝得徹底,唯有那雙眼睛亮得驚人,正透過草葉間隙緊盯著營門方向。"金吾衛(wèi)的服色,領頭的是副統(tǒng)領趙戩。"
沈棲梧瞇起眼。果然見一隊金甲騎兵馳入營門,為魁梧男子腰配金刀,正是太子心腹趙戩。營中立刻奔出幾名將領,跪地行禮時,鎧甲碰撞聲隱約可聞。
"換防時辰未到,金吾衛(wèi)為何提前來?"她壓低聲音。
蕭煜指尖輕叩地面:"太子等不及了。韓兆失蹤三日,朝堂上下暗流涌動。"他忽然握住沈棲梧手腕,"看轅門。"
只見趙戩揮手間,金吾衛(wèi)突然散開把守各處要道。營中士卒被驅趕至校場,一隊重甲兵竟開始挨個搜查營帳!
"他們在找什么?"
"找這個。"蕭煜從懷中取出半塊金箔。夕陽下,箔面紋路泛著奇異光澤,隱約構成半幅地圖。"韓兆死前,定有消息傳出。太子知道我們手上有先帝遺詔——"
話音未落,營中突然騷動!一隊士卒與金吾衛(wèi)推搡起來,不知誰先動了兵刃,霎時血光迸現(xiàn)!
"機會。"沈棲梧倏地起身,從箭囊抽出支鳴鏑箭。箭尾拴著的赤色絲帶在風中獵獵作響,正是棲梧衛(wèi)的集結信號。
弓如滿月,箭似流星。
"咻——嘭!"
鳴鏑尖嘯著劃破暮色,在營地上空炸開一團紅煙。幾乎同時,西山密林中響起連綿號角,驚起漫天飛鳥!
趙戩猛地抬頭,臉色劇變:"有埋伏!結陣!"
晚了。
東側山坡突然豎起數(shù)十面赤旗,每面旗上金鳳展翅,正是沈家將旗!沒有喊殺聲,沒有戰(zhàn)鼓擂,唯有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如悶雷般漸近。煙塵中,一支黑甲軍隊如潮水般涌來,槍戟如林,在夕陽下泛著冷光。
沈棲梧呼吸微滯。三年了,她終于又見到這支父親親手錘煉的鐵軍。最前排的盾兵陣列中,那個缺了左耳的魁梧身影,正是父親麾下先鋒——"獨耳"程闖!
"棲梧衛(wèi)只認令牌不認人。"蕭煜突然將金箔塞回懷中,"你確定要現(xiàn)在現(xiàn)身?"
沈棲梧沒答話,解下腰間玉佩拋給他:"帶著這個去北麓廢廟,荀老在那等著。"說罷縱身躍下山坡,幾個起落便消失在亂軍中。
蕭煜捏著尚帶體溫的玉佩,眸光微暗。片刻后,他轉身隱入暮色。
......
營中已亂作一團。金吾衛(wèi)雖精銳,卻架不住棲梧衛(wèi)神兵天降。沈棲梧借著混亂潛至中軍帳后,指尖在帳布上輕輕一劃——
帳內景象讓她瞳孔驟縮!
趙戩正將火把擲向一堆文書,火光中,有個五花大綁的人被按跪在地。那人滿臉血污,可沈棲梧仍一眼認出:西山大營指揮使周震!父親生前摯友,本該在三日前就"暴斃"的人!
"說!玉璽在哪?"趙戩一腳踹在周震心口。
周震咳著血沫大笑:"閹狗!老子當年跟著沈將軍砍北狄時,你還在娘胎里呢!"
趙戩暴怒,金刀出鞘直劈周震脖頸!
"鐺!"
一柄短刀破帳而入,精準擊偏金刀!沈棲梧如鬼魅般閃入,袖中軟劍已抵住趙戩咽喉:"周叔,別來無恙。"
"小......小姐?!"周震瞪大眼睛,隨即厲喝,"快走!帳外有——"
箭雨驟至!
沈棲梧旋身揮劍,格開大半箭矢,仍有一支擦過她左臂。帳外傳來整齊的踏步聲——是弓箭手列陣!趙戩趁機滾到案后,獰笑著拉動機關:"沈家余孽,今日叫你灰飛煙滅!"
地面突然塌陷!沈棲梧拽著周震急退,原處露出個丈余寬的陷坑,坑底豎滿淬毒鐵蒺藜!更多機關弩從帳頂翻出,箭頭發(fā)著幽藍寒光。
"棲梧衛(wèi)聽令!"周震突然暴喝,"鳳鳴西山!"
帳外廝殺聲陡然激烈!伴著聲轟然巨響,整座軍帳被外力撕開,程闖帶著盾兵沖了進來:"小姐!末將來遲!"
沈棲梧卻臉色大變:"退后!"
遲了。趙戩狂笑著拍下案底暗鈕,帳中所有人腳下突然一空——整塊地面都在下陷!千鈞一發(fā)之際,沈棲梧甩出軟劍纏住帳外旗桿,另一手抓住周震后領。程闖等人就沒這么幸運,隨著轟隆巨響墜入深坑!
"程叔!"沈棲梧目眥欲裂。
坑底傳來程闖的吼聲:"小姐快走!這里有火......"話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震耳欲聾的爆炸聲!熾熱氣浪將沈棲梧掀飛數(shù)丈,她死死護住周震,后背重重撞上營柵。
濃煙滾滾中,趙戩的聲音從高處傳來:"弓箭手!一個不留!"
沈棲梧咳著血爬起來,眼前陣陣發(fā)黑。周震已昏迷不醒,而她被氣浪所傷,握劍的手抖得厲害。箭雨破空聲越來越近......
"嗖——"
預想中的疼痛并未到來。沈棲梧抬頭,只見漫天箭矢竟在半空詭異地停滯,繼而紛紛墜地!營門處,一個修長身影踏著滿地箭桿緩步而來,月白長袍纖塵不染,手中折扇輕搖,仿佛不是身處戰(zhàn)場,而是在御花園散步。
"太......太子?!"趙戩聲音都變了調。
來人輕笑:"趙副統(tǒng)領好大威風。"折扇"唰"地合攏,指向沈棲梧,"這女人,本宮要活的。"
沈棲梧渾身繃緊。她從未見過太子蕭玨,但眼前人鳳表龍姿,舉手投足間貴氣天成,除了東宮之主還能是誰?可荀無咎明明說過,太子此刻該在宮中籌備先帝忌辰大典......
"愣著做什么?"太子突然對她眨眨眼,"還不過來?"
這語氣......沈棲梧心頭劇震!不及細想,一隊金吾衛(wèi)已撲向她。電光石火間,"太子"手中折扇突然射出數(shù)枚銀針,精準命中金吾衛(wèi)咽喉!
"蕭煜!"沈棲梧脫口而出。
"太子"大笑,一把扯下臉上人皮面具:"怎么,不像嗎?"話音未落,他身形忽變,閃至趙戩身后,折扇邊緣彈出利刃,輕輕一抹——
趙戩捂著噴血的喉嚨倒下時,眼中還凝固著難以置信。
營中殘余金吾衛(wèi)頓時大亂。蕭煜趁機吹響骨哨,北麓方向立刻升起三枚綠色信號箭。
"走!"他一把抱起昏迷的周震,"棲梧衛(wèi)已控制糧草庫,荀老在廢廟接應。"
沈棲梧卻沒動。她盯著仍在燃燒的陷坑,聲音嘶?。?程叔他們......"
"活著。"蕭煜頭也不回地往外沖,"坑底有密道,信號箭就是他們發(fā)的。"
沈棲梧眼眶一熱,咬牙跟上。兩人剛沖出營門,身后突然傳來驚天動地的爆炸聲——整個中軍帳被火海吞沒!
"趙戩埋的火藥。"蕭煜在疾馳中解釋,"我讓程闖他們從密道撤離后,在坑底又加了點料。"
沈棲梧突然意識到什么:"你早就知道營中有埋伏?"
"猜的。"蕭煜側臉在火光中明滅不定,"太子若真想要玉璽,不會只派個副統(tǒng)領來。"他突然駐足,"到了。"
廢廟隱在密林深處,外墻爬滿枯藤。荀無咎正在檐下熬藥,見他們來了,忙不迭遞上兩碗黑糊糊的湯汁:"快喝!金鱗散的藥引!"
沈棲梧一飲而盡,苦得舌根發(fā)麻。蕭煜卻神色自若,甚至還要了第二碗。
"周叔怎么樣?"
"死不了。"荀無咎扒開周震衣領,露出心口處一道陳年箭疤,"老東西命硬著呢,當年北狄毒箭都沒要他的命。"
沈棲梧輕輕握住周震粗糙的手掌。這只手曾將她高高拋起又接住,曾手把手教她拉弓射箭。如今布滿老繭的指節(jié)間,又多出幾道新鮮的刑訊傷痕。
"丫頭......"周震突然睜開眼,聲音虛弱卻清醒,"將軍的......棲梧刃......"
沈棲梧連忙取出貼身藏著的斷刃。周震顫抖著撫過刃身斷口,老淚縱橫:"果然......果然被他們發(fā)現(xiàn)了......"
"周叔,這金箔到底是什么?"沈棲梧急切地問,"父親為何將它藏在刀中?"
周震看向蕭煜,后者識趣地起身:"我去外面看看。"
待蕭煜走遠,周震才艱難地支起身子:"金箔是鑰匙......開啟龍脈的鑰匙。"他從懷中摸出塊殘缺的龜甲,"你父親發(fā)現(xiàn)的秘密......大胤龍脈已斷!"
"什么?!"沈棲梧與荀無咎同時驚呼。
"二十年前那場地動......根本不是天災。"周震咳嗽著指向龜甲上的紋路,"有人破壞了龍脈核心,導致國運衰退。先帝暗中命將軍調查,發(fā)現(xiàn)......"他聲音突然壓低,"發(fā)現(xiàn)破壞者姓韓!"
沈棲梧倒吸一口冷氣。韓家,太子的母族!
"韓兆兄妹為助太子上位,不惜斬斷龍脈,讓先帝早逝。"周震死死抓住沈棲梧的手,"將軍將證據(jù)分成三份:金箔藏于棲梧刃,地圖交給影衛(wèi)統(tǒng)領,最后一塊......"
"在玉璽里。"沈棲梧恍然大悟,"所以龍睛會顯現(xiàn)那些畫面!"
周震激動地點頭:"如今金箔與玉璽都在你們手中,只差......"他突然劇烈咳嗽起來,一口黑血噴在龜甲上!
荀無咎急忙施針:"別說了!毒入心脈,再激動會要命的!"
周震卻倔強地繼續(xù):"只差......影衛(wèi)統(tǒng)領那份地圖......就能找到龍脈核心......修復......"他的手突然垂下,眼睛卻還圓睜著,"將軍......末將......來見您了......"
"周叔?周叔!"沈棲梧慌亂地拍打他的臉。
荀無咎探了探脈,沉重地搖頭:"走了。"
沈棲梧呆坐良久,慢慢合上周震的雙眼。她取下他頸間掛著的半枚銅錢——與父親靈位前那半枚正好是一對。
廟外傳來腳步聲。蕭煜拎著個血淋淋的包袱進來,見狀一怔:"我來晚了?"
沈棲梧搖頭,將龜甲遞給他:"龍脈已斷,國運將傾。這就是先帝遺詔要揭露的真相。"
蕭煜接過龜甲細看,面色越來越凝重。片刻后,他突然解開了那個血包袱——里面赫然是顆人頭!趙戩的頭!
"不止。"他沉聲道,"我在營外截獲了金吾衛(wèi)的傳信鴿。"取出一張染血的字條,"太子三日后將借先帝忌辰之機,逼宮篡位!"
荀無咎猛地站起來:"這么快?!"
"因為他也知道龍脈將崩。"沈棲梧握緊斷刃,"必須在天下大亂前登上皇位,才能名正言順調動舉國之力修復龍脈。"
蕭煜與她對視一眼:"所以?"
"所以我們要搶先一步。"沈棲梧站起身,眼中燃起冰冷的火焰,"在忌辰大典上,當著文武百官的面,揭開這一切!"
"就憑我們三個?"荀無咎瞪大眼睛。
蕭煜卻笑了:"不,是憑先帝遺詔、傳國玉璽......"他看向廟外黑暗中突然亮起的火把長龍,"以及剛剛收編的兩萬棲梧衛(wèi)。"
沈棲梧走到門邊。月光下,程闖帶著幸存將士肅立院中,每個人左臂都纏著赤色布條——沈家軍的哀兵之儀。見她出來,所有人齊刷刷單膝跪地,鎧甲碰撞聲如雷轟鳴:
"棲梧衛(wèi)在此!請小姐示下!"
沈棲梧深吸一口氣。父親,您看到了嗎?棲梧未折,鳳鳴九天!
她轉身看向蕭煜:"殿下,該回京了。"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