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塘關的街道在龍威下顫抖,磚石縫隙間滲出冰冷的海水,仿佛整座城池正在被無形的巨力拖向深海。百姓們驚恐地躲在家中,透過窗縫看著那個渾身浴血、踉蹌前行的藍色身影——那個曾經(jīng)引動冰錐、幾乎毀滅一切的龍族太子,如今卻像一只撲向烈焰的飛蛾,獨自迎向那遮天蔽日的恐怖龍影。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剝離龍珠本源的劇痛從骨髓深處蔓延,萬龍甲殘存的力量在父王威壓下哀鳴,斷裂的龍角傳來撕心裂肺的鈍痛。但敖丙的眼神卻越來越清明,越來越平靜。
身后,李府的大門轟然洞開。
“站住!”
一聲嘶啞的暴喝穿透呼嘯的狂風。哪吒被殷夫人和太乙真人攙扶著,赤紅的瞳孔死死盯著那道搖搖欲墜的藍色背影。他剛剛強行沖破太乙的禁制,拖著幾乎散架的身體追了出來。體內(nèi)那股冰冷的龍元與魔丸本源仍在激烈沖突,每走一步都像有千萬根鋼針在經(jīng)脈中攪動。
“你想逃?!”哪吒的聲音因劇痛而扭曲,卻仍帶著刻骨的恨意,“害了人就想跑?!陳塘關的血債——”
敖丙的腳步頓住了。
他沒有回頭,單薄的背影在狂風中如同一片隨時會碎裂的冰晶。許久,他微微側(cè)過臉,露出半張被血污覆蓋的側(cè)顏,嘴角勾起一個近乎慘淡的弧度。
“血債……”他的聲音輕得幾乎被風聲吞沒,“我來還?!?/p>
這句話像一柄鈍刀,狠狠捅進了哪吒的胸口。沒等他反應,敖丙已經(jīng)繼續(xù)向前走去,而且越走越快,最后幾乎變成了跌跌撞撞的奔跑!他破爛的衣袍在風中獵獵作響,像一面破碎的戰(zhàn)旗。
“攔住他!”哪吒猛地掙開攙扶,卻因體力不支跪倒在地,只能嘶聲咆哮,“爹!不能讓他走!他——”
話音未落,天空中的雷云突然裂開一道猙獰的縫隙!
一道直徑超過十丈的幽藍水龍卷從天而降,如同深海巨獸的觸手,狠狠砸在敖丙面前三丈處!狂暴的水靈之力將青石路面撕得粉碎,飛濺的碎石如同利箭般穿透敖丙的身體,帶出數(shù)道金色血箭!但他只是晃了晃,依舊固執(zhí)地向前邁步。
水龍卷中緩緩浮現(xiàn)出七道巍峨的身影。
為首的東海龍王敖廣盤踞在云端,龍首如山岳,每一片青黑色的鱗甲都泛著冰冷的光澤。他的身后,六位龍族長老顯化人形,手持囚龍鎖,眼中燃燒著滔天怒火。整片天地在這股威壓下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逆子!”
敖廣的聲音如同萬鈞雷霆,震得陳塘關的城墻簌簌落灰。龍睛中迸射出的寒光如同實質(zhì)的冰錐,將敖丙釘在原地。
“剝離龍珠,私授外族,背叛全族萬年大計——你可知罪?!”
最后一個字化作音浪,將敖丙狠狠掀飛!他的身體如同破布娃娃般撞塌了半堵矮墻,金色血液從口中狂噴而出。但當他掙扎著從廢墟中爬起時,染血的嘴角卻掛著近乎解脫的笑。
“知罪?”他咳著血,聲音嘶啞卻清晰,“兒臣……知罪?!?/p>
這個回答讓龍王眼中閃過一絲詫異。按照他的預想,這個向來溫順的兒子應當痛哭流涕地乞求寬恕。但此刻的敖丙,雖然跪在塵埃里,脊背卻挺得筆直,那雙染血的眼睛里,竟帶著他從未見過的平靜與決絕。
“既已知罪——”敖廣龍須怒張,正要降下懲罰,一道赤紅的身影卻突然闖入視線!
“放你娘的屁!”
哪吒不知何時沖到了敖丙身前,渾身燃燒著微弱的魔焰,像一堵?lián)u搖欲墜卻固執(zhí)挺立的矮墻。他胸口劇烈起伏,嘴角溢出血絲,卻仍死死瞪著云端上的巨龍。
“老泥鰍!要教訓兒子滾回你的臭海溝!”他啐出一口血沫,“這條白龍的命是小爺?shù)?!輪不到你——?/p>
“吒兒!”李靖的驚呼聲從后方傳來。
太遲了。
敖廣的龍睛中閃過一絲暴虐,龍爪輕抬,一道足以凍結(jié)靈魂的玄冰之氣呼嘯而下!哪吒體內(nèi)龍元受激暴走,與魔丸本源激烈沖突,瞬間讓他痛得跪倒在地!
千鈞一發(fā)之際,一道藍色身影猛地撲來!
“不——!”
敖丙用盡最后的力氣撞開哪吒,自己卻被玄冰之氣正面擊中!刺耳的凍結(jié)聲響起,他的右臂瞬間覆蓋上厚厚的冰層,并且迅速向全身蔓延!
“丙兒!”這次驚呼的竟是李靖。他眼睜睜看著那個曾經(jīng)溫潤如玉的少年,為了救自己兒子,正在化作一尊冰雕。
詭異的是,被冰封的敖丙卻在笑。
透過漸漸模糊的視線,他看到哪吒驚愕的臉,看到李靖夫婦復雜的眼神,甚至看到太乙真人掐訣念咒的胖手。最后,他望向云端那雙充滿失望與憤怒的龍睛,用盡最后的力氣,說出了讓所有龍族震驚的話:
“父王……兒臣的罪……是直到今日才明白……”
“龍族的出路……從來不在毀滅……而在……”
冰層封住了他最后的音節(jié)。
整個陳塘關陷入死寂。
哪吒呆滯地看著眼前這尊晶瑩的冰雕,里面那個曾被他恨之入骨的身影,還保持著推開他的姿勢,嘴角帶著他看不懂的、近乎解脫的微笑。體內(nèi)那股冰冷的龍元突然劇烈翻涌,與魔丸本源竟開始詭異地融合!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感伴隨著撕心裂肺的痛楚席卷全身!
“啊啊啊——!”
他仰天咆哮,赤紅的魔焰與冰藍的龍元交織成絢麗的紫芒,沖天而起!那光芒之盛,竟暫時逼退了漫天龍威!
云端上,敖廣的龍睛第一次露出凝重之色。他清晰地感受到,那股紫芒中蘊含的,正是敖丙最精純的龍珠本源,此刻竟在與魔丸之力水乳交融!
“原來如此……”龍王的聲音突然低沉下來,“難怪這逆子寧愿自毀根基也要……”
話未說完,一道懶洋洋的聲音突然插了進來:
“哎喲喂,老龍王,欺負小輩算什么本事?”
太乙真人不知何時飄到了半空,酒葫蘆漲大如舟,胖臉上依舊掛著欠揍的笑,但眼底卻閃爍著危險的金芒。
“要打架,貧道奉陪。不過——”他意有所指地瞄了眼開始龜裂的冰雕,“再耽擱下去,你們龍族太子的龍元可就真要散咯?!?/p>
敖廣的龍須劇烈抖動,顯然在權(quán)衡利弊。終于,他冷哼一聲,龍爪一揮:
“帶走!”
水龍卷再次咆哮而下,卷起凍成冰雕的敖丙。在消失前最后一刻,冰層中的少年似乎對哪吒的方向,微不可察地動了動嘴唇。
下一秒,漫天雷云如同它出現(xiàn)時一般突兀地消散。陽光重新灑在滿目瘡痍的陳塘關街道上,仿佛剛才的恐怖只是一場幻夢。
唯有地上那道長長的、金色的血跡,證明某個存在曾真實地走過。
哪吒跪在那攤金血前,渾身顫抖。他清楚地“聽”到了敖丙被冰封前最后的唇語:
“活下去?!?/p>
體內(nèi),融合后的紫芒漸漸平息,化作一股全新的、生生不息的力量,開始修復他殘破的軀體。一種前所未有的空虛感突然攥住了他的心臟——那個總是一身冰藍的少年,再也不會回來了。
一滴滾燙的液體砸在金色的血泊中。
“混蛋……”他攥緊拳頭,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誰準你……替小爺去死的……”
遠處,太乙真人望著東海方向,胖臉上罕見地沒了笑容。
“嘖嘖,這下麻煩大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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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永恒的黑暗。
敖丙的意識在無邊的冰冷中浮沉。他感覺不到四肢的存在,只有深入骨髓的寒意,像無數(shù)細小的冰針,一刻不停地穿刺著他殘破的神魂。
偶爾,會有模糊的聲音穿透厚重的玄冰:
"剝離龍珠……重罪……"
"永鎮(zhèn)海眼……"
"龍族之恥……"
這些破碎的詞語如同鈍刀,一次次刮過他混沌的意識。但他已經(jīng)不在意了。在永恒的冰封中,時間失去了意義。他唯一能清晰記起的,是最后那一刻,哪吒眼中那一閃而逝的驚愕。
值得。
這個念頭像微弱的火星,在無盡的寒冷中給他一絲虛幻的溫暖。
突然——
咔啦。
一聲極其細微的碎裂聲,在死寂的黑暗中格外清晰。
敖丙渙散的意識猛地一顫。他"看"到——不是用眼睛,而是用某種殘存的感知——封印他的玄冰表面,出現(xiàn)了一道比發(fā)絲還細的裂縫。
緊接著,第二道,第三道……
裂縫中,滲入了一絲極其微弱的、帶著熟悉氣息的紫芒。
那是……
哪吒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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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月后。
"你瘋了?!"李靖一掌拍碎半張石桌,額角青筋暴起,"東海龍宮是什么地方?那是連金仙都不敢擅闖的龍?zhí)痘⒀ǎ?
密室中央,哪吒盤坐在陣法核心,周身纏繞著紫金色的奇異能量。他的面容比三個月前成熟了許多,眉心的火焰紋變成了紫金雙色,一赤一藍兩道流光在體內(nèi)循環(huán)不息。
"老頭,"他睜開眼,瞳孔中似有雷霆閃爍,"那條白龍救了我的命。"
"他是罪有應得!"李靖怒喝,"別忘了是誰差點毀了陳塘關!"
"我沒忘。"哪吒站起身,紫金光芒在掌心凝聚成一桿全新的長槍,"所以我更要去。"
太乙真人蹲在角落啃著桃子,突然插嘴:"小哪吒啊,你曉得為啥子你的魔丸本源能和龍元融合不?"
哪吒皺眉。
"因為那瓜娃子給你的,不是普通龍元。"胖道士擦擦嘴,小眼睛精光閃爍,"是逆鱗精血。龍之逆鱗,觸之必死。他這是把命門都交給你咯。"
密室突然安靜得可怕。
哪吒的拳頭攥得咯咯作響,紫金能量不受控制地爆開一圈氣浪。
"什么時候出發(fā)?"他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
太乙真人嘆了口氣,從褲襠里(?)掏出一顆流轉(zhuǎn)著七彩光芒的珠子:"今夜子時,東海潮汐最弱。這避水珠能撐兩個時辰。記住——"
他罕見地嚴肅起來:"找到人就撤。你體內(nèi)的力量還沒完全穩(wěn)定,一旦……"
"知道啦知道啦!"哪吒不耐煩地揮手,眼神卻落在東方,仿佛能穿透重重墻壁,看到那片幽暗的海域。
當哪吒突破層層禁制,終于來到囚牢前時,眼前的景象讓他呼吸一滯。
巨大的玄冰柱矗立在囚牢中央,里面封凍著那個熟悉的身影。敖丙雙眼緊閉,面容安詳?shù)萌缤了?,只是原本俊美的臉上布滿了蛛網(wǎng)般的金紋——那是龍元枯竭的痕跡。
更觸目驚心的是,七根刻滿符文的青銅釘,分別貫穿了他的四肢、心口和雙角斷裂處。暗金色的血液凝固在傷口周圍,像一幅殘酷的圖騰。
"這群……王八蛋……"
哪吒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紫金能量不受控制地暴走。他猛地一拳砸向玄冰,卻在接觸瞬間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擋住。
"別碰!"
太乙真人的分身從避水珠里跳出來,胖臉凝重:"這是噬魂冰,直接打碎會連他的神魂一起撕裂!"
"那怎么辦?!"哪吒低吼,眼睛赤紅。
太乙盯著冰柱看了半晌,突然笑了:"幸好老道我早有準備。" 他掏出一個玉瓶,里面蕩漾著七彩液體,"七色寶蓮的露水,加上你體內(nèi)融合后的精血,應該能慢慢化開這冰。"
哪吒二話不說劃破手腕,紫金色的血液滴入玉瓶,頓時光華大盛。
當?shù)谝坏位旌弦后w落在玄冰上時,整個海底囚牢突然劇烈震動!
"不好!"太乙分身臉色大變,"被發(fā)現(xiàn)了!快!"
液體接觸的地方,玄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融。與此同時,遠處傳來令人毛骨悚然的龍吟聲,海水開始狂暴地旋轉(zhuǎn)!
"再快點啊!"哪吒急得眼睛噴火,瘋狂催動體內(nèi)能量灌注玉瓶。
終于,當最后一塊玄冰融化時,敖丙的身體無力地向前傾倒。哪吒一把接住,觸手的冰冷讓他心臟驟縮——這具身體輕得可怕,仿佛只剩下一層空殼。
"走!"
太乙分身化作流光裹住二人,朝著海面疾射而去。身后,憤怒的龍吟越來越近,整個東海仿佛都在沸騰!
當?shù)谝豢|晨光刺破云層時,精疲力竭的三人終于沖出海面。哪吒懷中的敖丙突然劇烈顫抖,一口金血噴在他胸前。
"喂!白龍!堅持住!"哪吒慌亂地擦去他嘴角的血跡,卻發(fā)現(xiàn)懷中人的身體正在以可怕的速度變得透明。
"沒用的……"敖丙氣若游絲,冰藍色的眸子勉強聚焦在哪吒臉上,"青銅釘……鎖住了我的本源……"
他艱難地抬起幾乎透明的手,似乎想觸碰哪吒眉心的紫金紋路,卻在半途無力垂下:"這樣……也好……至少……最后……看到的是你……"
"放屁!"哪吒暴吼,紫金能量瘋狂涌入敖丙體內(nèi),卻如同泥牛入海,"誰準你死了?!小爺還沒跟你算賬呢!陳塘關的賬!救我的賬!還有——"
他的聲音突然哽住。
太乙真人突然"咦"了一聲,胖手按在敖丙心口:"怪哉……青銅釘確實鎖死了龍元,但他的心脈深處還有一絲生機……" 他小眼睛突然瞪大,"等等!這是……"
哪吒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只見敖丙心口處,隱約浮現(xiàn)出一個極其微弱的紫金色光點,正以緩慢但堅定的節(jié)奏跳動著。
那是……
"你的力量。"太乙真人驚嘆,"當初他渡給你的龍元里,竟然也帶回了一絲魔丸本源。兩者在他體內(nèi)形成了微妙的平衡!"
哪吒的瞳孔劇烈收縮。他突然明白了什么,毫不猶豫地割開手腕,紫金色的血液汩汩流出:"要多少?全拿去夠不夠?"
"你瘋了?!"太乙真人驚呼,"這樣你會——"
"少廢話!"哪吒粗暴地把傷口按在敖丙心口,"這條命本來就有他一半!"
紫金血液接觸的瞬間,敖丙身體猛地弓起,心口那點微光突然大盛!與此同時,貫穿他的七根青銅釘劇烈震顫,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呻吟聲。
海天之間,紫金與冰藍的光華交織成巨大的漩渦。哪吒感到自己的意識開始模糊,卻死死咬著牙不松手。
恍惚中,他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在神魂深處響起:
"值得嗎?"
"廢什么話……"他在意識深處咧嘴一笑,"記得賠小爺?shù)难?
黑暗吞噬了最后一絲知覺。
當哪吒再次醒來時,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李府熟悉的房梁。他試著動了動手指,立刻牽動全身劇痛。
"醒了?"
一個清冷中帶著虛弱的聲音從床邊傳來。
哪吒猛地轉(zhuǎn)頭,動作太猛差點扭傷脖子——
敖丙坐在輪椅上,依舊蒼白得近乎透明,但那雙冰藍色的眸子已經(jīng)恢復了神采。更驚人的是,他額角斷裂的龍角處,新生出了一小截晶瑩的紫金色犄角,在陽光下流轉(zhuǎn)著奇異的光澤。
"你……"哪吒張了張嘴,突然不知該說什么。罵他?謝他?問他為什么那么傻?
敖丙輕輕抬手,掌心浮現(xiàn)出一朵由紫金與冰藍能量交織而成的小小蓮花。那是兩種本源完美融合的象征。
"太乙真人說,"他的嘴角勾起一抹久違的、真實的微笑,"我們現(xiàn)在是真正的同命蓮了。"
窗外,東海的方向隱約傳來憤怒的龍吟。但此刻,兩個少年相視一笑,默契地同時豎起中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