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乙真人那句“需要敖丙心甘情愿給一縷本源龍息”,如同緊箍咒,死死勒在哪吒的腦門上,越勒越緊,勒得他眼前發(fā)黑,太陽穴突突直跳。金光洞里那點仙靈之氣,此刻都像是帶著老家伙幸災樂禍的竊笑,堵得他肺管子生疼。
“你……耍我?!”哪吒的聲音從牙縫里擠出來,帶著火星子,拳頭捏得咯咯作響,指節(jié)慘白,周身壓抑的戾氣讓洞府的溫度都驟降了幾分。風火輪不安地嗡鳴著,金紅火焰明滅不定。
“哎喲!我的好徒兒!師父我一片丹心可昭日月,豈會耍你?”太乙真人趕緊擺手,胖臉上努力擠出“真誠”二字,但眼底那點看熱鬧的興奮光怎么也藏不住,“混天綾伴你而生,靈性通主。它這次碎裂,根源在于承受了你二人截然相反的本源之力對撞,靈性本源被強行撕裂。若只用你的精血溫養(yǎng),強行粘合,它或許能恢復形體,但那點‘瘋’勁,那點不受控的執(zhí)念,怕是會根植更深,甚至……反噬其主哦?!彼祥L了調(diào)子,帶著點恐嚇的意味。
“反噬?”哪吒眉頭擰成了死結(jié)。
“輕則法寶失靈,重則……”太乙真人捋著稀疏的胡子,小眼睛瞟著哪吒的臉色,“靈性暴走,反過來操控主人心神,做出些……嗯,更不可控之事也未可知啊?!?他意有所指地加重了“更不可控”幾個字。
哪吒的臉瞬間又黑了一層。他想起了混天綾纏住敖丙腰身時那股蠻橫勁兒,想起它把自己和敖丙捆成那種羞恥姿勢時的執(zhí)拗……要是這玩意兒“瘋”得更厲害……他打了個寒顫,簡直不敢想那畫面!
“所以啊,”太乙真人趁熱打鐵,語重心長,“唯有引入當初造成它碎裂的‘因’——敖丙那縷至陰至寒的本源龍息,與你至陽至烈的精血靈力相融,陰陽相濟,水火既濟,才能徹底撫平它靈性上的裂痕,讓它真正‘活’過來,重歸正道。這是唯一的法子!”
唯一的法子……
唯一的法子就是去找那條龍!
去求他!
去向他討要一縷心甘情愿的、本源龍息!
哪吒只覺得一股腥甜直沖喉嚨口,憋得他眼前金星亂冒。他猛地轉(zhuǎn)身,一腳狠狠踹在旁邊無辜的石墩上!“轟?。 币宦暰揄?,堅硬的石墩應聲碎裂,碎石飛濺!
“休想!”他咆哮著,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困獸,“小爺就是把它當抹布,當引火捻子,也絕不……絕不……” “求他”兩個字像是燒紅的鐵塊,燙得他舌頭打結(jié),怎么也說不出口。
“徒兒啊,”太乙真人看著他這副模樣,終于收起了大半玩笑,嘆了口氣,胖臉上難得露出一絲認真,“面子重要,還是你的伴生法寶重要?更何況……”他頓了頓,小眼睛精光一閃,“這混天綾的異動,你真覺得……僅僅是法寶自身出了問題?”
這句話像一根針,精準地刺破了哪吒狂暴的怒焰外殼。
哪吒的身體猛地一僵。他背對著太乙真人,肩膀繃得像塊石頭。金光洞里只剩下他粗重壓抑的喘息聲,還有衣襟里那堆混天綾碎片透過布料傳來的、微弱卻固執(zhí)的冰涼觸感。
不是法寶自身的問題?
那是什么?
難道……真的是……
那個被他強行壓下去、不敢深想的荒謬念頭,如同水底的惡鬼,再次猙獰地浮上心頭——是……是他自己?
是他心底……那點連自己都未曾察覺、或者拼命否認的……對那條龍的……
“閉嘴!”哪吒猛地低吼一聲,像是要驅(qū)散腦子里那個可怕的念頭。他煩躁地抓著自己的頭發(fā),幾乎要把那幾根倔強的朝天揪連根拔起。衣襟里的碎片被他的動作硌得更疼,那點冰冷的刺痛感卻奇異地讓他混亂的思緒冷靜了一絲絲。
他死死盯著地上被自己踹碎的石頭,眼神變幻不定。憤怒、憋屈、羞恥……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不愿承認的、對那堆破布的心疼……種種情緒在胸腔里激烈地翻滾、撕扯。
許久,久到洞府里的空氣都仿佛凝固了。
哪吒猛地抬起頭,眼神里所有的掙扎和混亂,最終被一種近乎自暴自棄的、破罐子破摔的狠厲所取代。他一把將衣襟里那堆碎片又往里粗暴地塞了塞,仿佛要將它們徹底嵌入自己的皮肉里。
“修!”他咬牙切齒,聲音嘶啞,帶著一種豁出去的決絕,“給我修!用我的血!我的靈力!能修成什么樣就什么樣!至于那縷破龍息……”他深吸一口氣,像是要耗盡全身力氣才能說出后面的話,“……小爺……自己想辦法!”
說完,他再不看太乙真人那副“果然如此”的表情,足下風火輪“轟”地爆燃,整個人化作一道負氣的赤金流光,頭也不回地沖出了金光洞,留下太乙真人站在原地,搖頭晃腦,嘖嘖有聲。
“唉,年輕人啊……這‘想辦法’的路,怕是不好走哦……”
* * *
陳塘關,東海行宮。
與乾元山的仙氣縹緲不同,這里彌漫著深海特有的微咸氣息和沉靜的涼意。水晶宮闕剔透玲瓏,珊瑚叢生,明珠點綴,本該是清雅脫俗之地,此刻卻被一股無形的低氣壓籠罩。
敖丙倚在臨海的玉欄邊。他已換下那身被海水浸透、沾染了煙塵的青玉色衣袍,穿著一件素凈的月白常服,更襯得他膚色如玉,氣質(zhì)清冷。銀發(fā)用一根簡單的玉簪松松挽起,幾縷碎發(fā)垂落額前,憑添幾分疏離。他手里捏著一枚剔透的冰晶,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目光卻穿透水晶宮壁,投向外面幽深變幻的海水,眼神空茫,不知在想些什么。
唇邊那抹被強行抿去的血跡早已不見蹤影,內(nèi)腑的震蕩也已平復。但心緒……卻如同這海底的暗流,表面平靜,深處卻洶涌難平。
混天綾那赤紅灼熱的觸感,仿佛還烙印在腰間、手臂上。
那猝不及防撞入懷中的、帶著火焰般滾燙體溫的身體。
那掙扎間……擦過耳廓的、柔軟而熾熱的……唇瓣。
還有……那破布驟然收緊時,兩人被迫緊密相貼、呼吸相聞的窒息感……
一幕幕畫面,如同附骨之疽,反復在他眼前閃現(xiàn)。每一次閃現(xiàn),都帶來一陣難以言喻的悸動和……更深的煩亂。
他閉上眼,試圖用深海寒潭般的意志將其冰封、驅(qū)散??赡屈c被觸碰的冰涼耳廓,卻像被點燃的引信,灼熱感非但不退,反而順著血脈蔓延開去。
“殿下,”一個恭敬的聲音打破沉寂,是侍立在一旁的龜丞相,“李總兵派人送來了南海進貢的凝神香,說是給殿下壓驚……”
“放著吧?!卑奖穆曇袈牪怀銮榫w,依舊清冷,卻比平日少了幾分溫度。
龜丞相小心地將一個精致的玉盒放在案幾上,偷眼看了看自家殿下。殿下自那夜除妖歸來,便一直這般……沉寂。雖然依舊處理著龍族與陳塘關的往來事務,一絲不茍,但那周身散發(fā)出的、比深海寒鐵更冷的疏離感,卻是前所未有。
“還有……”龜丞相遲疑了一下,“哪吒三太子他……似乎回了乾元山,行色匆匆,頗為狼狽……”
敖丙摩挲冰晶的指尖微微一頓。幽藍的眼底,一絲極細微的波瀾轉(zhuǎn)瞬即逝,快得讓人無法捕捉。他沒有回應,只是將目光重新投向?qū)m外幽暗的海水,仿佛那洶涌的暗流比任何消息都更值得關注。
龜丞相識趣地不再多言,躬身退下。
水晶宮內(nèi)再次陷入沉寂。只有海水輕撫宮壁的細微聲響,以及敖丙指間那枚冰晶偶爾發(fā)出的、幾不可聞的摩擦聲。
不知過了多久。
“轟隆——!”
一聲沉悶的巨響,伴隨著大地的震顫,毫無預兆地從海面方向傳來!緊接著,是更加密集的“轟隆”聲,如同重錘狠狠砸在脆弱的海床之上!
整個水晶宮闕劇烈地搖晃起來!懸掛的明珠叮當作響,珊瑚盆景傾倒,案幾上的玉盒滑落,“啪”地一聲摔在地上,凝神香散落一地!
敖丙瞬間站直了身體!眼中的空茫被銳利如刀鋒的警惕取代!他身形一閃,已至水晶宮壁前,目光穿透水波,直射海面!
只見原本還算平靜的海面上空,不知何時已是烏云壓頂,墨浪滔天!一道道粗大無比、纏繞著恐怖雷霆的紫色電蟒,如同天神的震怒之鞭,撕裂昏暗的天幕,狠狠劈落在陳塘關外的近海區(qū)域!每一次劈落,都炸起百丈高的濁浪,激起狂暴的沖擊波,攪動得海底暗流洶涌,地動山搖!濃烈的硫磺氣息和毀滅性的威壓,即便隔著厚重的海水,也清晰可感!
“九霄……紫府神雷?”敖丙的瞳孔驟然收縮!這絕非尋常雷暴!這分明是上界懲戒大妖或逆天邪物的恐怖天劫!怎會無緣無故劈在陳塘關近海?!
“報——!”一個巡海夜叉連滾爬爬地沖了進來,滿臉驚駭,“殿下!大事不好!天雷……天雷像是沖著……沖著東南角那處廢棄的海底火山口去的!那里……那里好像有什么東西要出來了!雷劫威壓太盛,我等根本無法靠近探查!”
廢棄火山口?敖丙心中警兆狂鳴!他猛地想起,那處正是百年前一條興風作浪、吞噬無數(shù)生靈、最終被天庭降下神雷轟殺,卻未能徹底煉化其妖丹的萬年毒蛟隕落之地!那毒蛟妖丹蘊含劇毒和滔天怨念,被神雷封印在火山深處……難道……封印松動了?!這九霄紫府神雷,是感應到妖丹異動,再次降臨,要將那禍根徹底抹殺?!
“開啟行宮防御大陣!所有水族,不得靠近雷劫區(qū)域!”敖丙當機立斷,聲音冷冽如冰。他周身靈力瞬間鼓蕩,月白常服無風自動,散落的銀發(fā)在激蕩的靈力中飄拂。足下清光一閃,便要御水而出,親自去查看那封印之地!若真是毒蛟妖丹異動,一旦被天雷徹底轟破封印,劇毒怨念泄露,整個東海近海都將生靈涂炭!
就在他身形即將化作水光遁走的剎那——
一道狂暴的、帶著焚盡一切燥熱氣息的金紅流光,如同流星墜海,蠻橫地撕開翻騰的水波,帶著一路蒸騰的氣泡和灼熱的水汽,以一種極其狼狽卻又速度驚人的姿態(tài),狠狠撞在了水晶宮闕的防御光罩之上!
“砰——?。?!”
防御光罩劇烈蕩漾,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嗡鳴!
流光散去,露出里面的人影。
正是哪吒!
他比在乾元山時更加狼狽不堪。一身衣物幾乎成了碎布條,勉強掛在身上,露出大片被海水泡得發(fā)白、又被某種力量灼燒得發(fā)紅的肌膚。臉上、胳膊上多了幾道新鮮的、翻卷著皮肉、還冒著絲絲黑氣的焦黑傷口,顯然是剛被那恐怖的天雷擦過!一頭亂發(fā)被海水和汗水黏在額頭上,還在滋滋冒著白煙。他劇烈地喘息著,胸膛起伏如同風箱,嘴角掛著一縷刺目的血痕。唯有那雙眼睛,依舊燃燒著桀驁不屈的火焰,只是此刻那火焰里,除了慣有的暴躁,還混雜著一絲難以掩飾的驚悸和……走投無路的焦灼。
他顯然是剛從那天劫雷域中硬生生闖出來的!
哪吒一手死死捂著胸口——那里,衣襟破碎,隱約可見里面那堆混天綾碎片正透出紊亂的赤紅光芒,仿佛在呼應著外界狂暴的雷霆。另一只手,則緊緊攥著一塊巴掌大小、通體漆黑、布滿了詭異血色紋路、正不斷逸散出令人作嘔的腥甜毒氣和怨念的……石頭?!
那石頭散發(fā)著極其邪惡和不詳?shù)臍庀?,正是天劫雷霆鎖定的核心目標!
敖丙的目光瞬間凝固在哪吒身上,尤其是他手中那塊邪氣四溢的黑石,以及他捂著胸口、衣襟下透出的混亂紅光上。幽藍的眼眸深處,冰封的平靜被徹底打破,震驚、不解、還有一絲被這瘋子行徑激起的薄怒,如同海底火山般轟然噴發(fā)!
“哪吒!”敖丙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明顯的厲色,如同冰棱相擊,“你手里拿的什么東西?!你不要命了?!” 他竟然敢去碰那被天劫鎖定的毒蛟妖丹?!還把它帶到了這里?!
哪吒被敖丙那帶著怒意的厲喝震得耳膜嗡嗡作響,他猛地抬頭,撞進那雙燃燒著冰焰的幽藍眼眸。四目相對,近在咫尺。他看到了敖丙眼中清晰的震驚和……憤怒?是因為他闖了禍?還是……別的?
胸口衣襟里的混天綾碎片,仿佛感應到了敖丙的氣息,突然變得滾燙無比,劇烈地震顫起來,那紊亂的紅光透過破碎的衣料,清晰地映在兩人之間的海水里,也映亮了哪吒臉上那道新鮮的、猙獰的焦黑傷口。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拉長。
天雷的轟鳴還在頭頂炸響,水晶宮的震顫未曾停歇。哪吒劇烈喘息著,他看著敖丙那張近在咫尺、因震怒而顯得更加清冷迫人的臉,看著那雙仿佛能洞穿他所有狼狽和不堪的幽藍眼眸。
那堆硌了他一路、燙了他一路的混天綾碎片,那老家伙太乙真人的話,還有此刻這走投無路、被天劫追殺的絕境……
所有的羞憤、掙扎、憋屈,在這生死一線的巨大壓力和胸口那幾乎要破體而出的滾燙碎片的灼燒下,被擠壓、被點燃,最終以一種極其蠻橫、極其不情愿、卻又帶著孤注一擲的絕望姿態(tài),沖破了理智的堤壩!
哪吒猛地朝敖丙的方向踏前一步,完全無視了那搖搖欲墜的防御光罩,也完全無視了敖丙周身驟然繃緊的冰冷氣息。他沾著血污和海水的手,帶著一種不管不顧的兇狠,竟直接穿透了防御光罩的薄弱漣漪,一把抓住了敖丙月白衣袍的袖口!
布料冰涼絲滑的觸感入手,哪吒卻像是抓住了燒紅的烙鐵,燙得他指尖一顫,但他死死攥住,不肯松開。他抬起頭,臉上還帶著雷火灼傷的狼狽,眼神卻像被逼到懸崖邊的狼崽,兇狠、倔強,卻又透著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近乎哀求的脆弱。
他張了張嘴,聲音嘶啞干澀,每一個字都像是從滾燙的沙礫里艱難地磨出來,帶著海水的咸腥和血的味道,狠狠地砸在敖丙愕然的臉上:
“敖丙!借……借我一口……你的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