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厘米心距

藝考當天，大雪紛飛。沈書站在考場外，呼出的白氣在寒冷的空氣中凝結(jié)。她搓了搓凍得發(fā)紅的手指，檢查畫具是否齊全——鉛筆、炭條、顏料、調(diào)色板...每一樣都反復(fù)確認了三遍。

"緊張嗎？"林小雨在旁邊問，牙齒因為寒冷而打顫。

沈書搖搖頭："準備了這么久，該來的總會來。"

過去兩個月，她把自己完全沉浸在繪畫中，每天練習(xí)到手指抽筋、眼睛發(fā)澀。分手后的痛苦化作了創(chuàng)作的燃料，她的作品越來越有深度，連老師都驚嘆于這種蛻變。

"聽說季晨今天SAT考試，"林小雨小心翼翼地說，"就在隔壁大學(xué)城。"

沈書的表情沒有變化："祝他好運。"

進入考場，沈書深呼吸調(diào)整狀態(tài)。當考題發(fā)下來時，她微微一笑——"蛻變"。這個主題她再熟悉不過了。

畫筆在紙上流暢移動，勾勒出一個女孩的背影。女孩站在銀杏樹下，腳下是散落的枯葉，而枝頭已冒出嫩綠的新芽。畫中沒有悲傷，只有寧靜的期待——對成長的接納，對未來的坦然。

交卷時，監(jiān)考老師在她的作品前駐足良久，最后給了她一個贊許的微笑。沈書知道，她發(fā)揮出了最佳水平。

走出考場，雪已經(jīng)停了。陽光穿透云層，照在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沈書瞇起眼睛，突然看到校門口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季晨。

他穿著黑色羽絨服，頭發(fā)上還沾著雪花，顯然剛結(jié)束考試就趕過來了?？吹缴驎?，他猶豫了一下，然后走過來。

"考得怎么樣？"他問，聲音因為寒冷而有些發(fā)抖。

沈書沒想到會在這里見到他，一時不知如何回應(yīng)："還行。你呢？"

"還不錯。"季晨低頭踢了踢腳下的積雪，"我...我就是想祝你考試順利。"

"謝謝。"沈書輕聲說。

兩人陷入尷尬的沉默。三個月不見，季晨看起來成熟了許多，下巴上留著淡淡的胡茬，眼神也不再像從前那樣意氣風(fēng)發(fā)。

"聽說你參加市青年美術(shù)展了？"季晨終于打破沉默，"恭喜。"

沈書點點頭："只是入選而已。"

"不，很厲害，"季晨真誠地說，"我一直知道你會成功的。"

沈書看著他的眼睛，那里盛滿了復(fù)雜的情緒——遺憾、愧疚、或許還有未消的愛意。但她已經(jīng)不會為此心痛了。

"你和林雨薇..."沈書剛開口，季晨就急切地打斷：

"什么都沒有！那天晚會彩排她突然那樣說，我也很震驚。后來我明確拒絕了她，現(xiàn)在連朋友都不是了。"

沈書有些意外，但并不感到欣喜或釋然。這段感情已經(jīng)過去，季晨和林雨薇如何，與她無關(guān)了。

"其實你不用解釋..."

"我需要解釋，"季晨固執(zhí)地說，"分手后我想了很多。我太自以為是，把你的付出當作理所當然...沈書，我真的很抱歉。"

雪花又開始飄落，落在兩人之間的地面上，像一道無形的界限。

"都過去了，"沈書微笑，"祝你申請到理想的學(xué)校。"

季晨似乎想說什么，最終只是點點頭："你也是。你會成為偉大的畫家，我一直相信這點。"

他們道別，走向相反的方向。沈書沒有回頭，但她知道，這是他們之間最好的結(jié)局——沒有怨恨，只有對彼此未來的祝福。

回到家，沈書發(fā)現(xiàn)外婆坐在客廳里，面前擺著一個蛋糕。

"外婆？你怎么來了？"沈書驚訝地問。自從腦溢血康復(fù)后，外婆很少出門。

"我寶貝孫女十八歲生日，怎么能不慶祝？"外婆笑瞇瞇地說，"上次生日沒過好，這次補上。"

沈書這才想起，今天是1月15日，她的陽歷生日。上次和季晨在河濱公園過的是農(nóng)歷生日。

"你爸媽晚上也回來，"外婆神秘地眨眨眼，"還有特別禮物哦。"

晚上，當全家圍坐在餐桌前時，爸爸拿出一個信封："藝考辛苦了，這是給你的獎勵。"

沈書打開信封，里面是一張法國巴黎國際藝術(shù)學(xué)院的宣傳冊和一份語言課程報名表。

"如果你愿意，高中畢業(yè)后可以去法國深造，"爸爸說，"我們咨詢過了，你的水平完全可以申請。"

沈書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巴黎國際藝術(shù)學(xué)院是她夢想中的學(xué)府，但她從未敢向父母提起，因為知道學(xué)費昂貴。

"這...太貴了吧？"

"錢的事不用擔(dān)心，"媽媽握住她的手，"看到你這幾個月全身心投入繪畫，我們終于明白，這是你真正的夢想。"

沈書的眼眶濕潤了。她一直以為父母不理解她，原來他們只是需要時間確認她的決心。

"謝謝，"她哽咽著說，"我一定會努力。"

那一晚，沈書久違地睡了個好覺，沒有夢見季晨，沒有半夜驚醒。只有平靜的黑暗和未來的光亮。

藝考成績在三月公布，沈書以全省第五名的優(yōu)異成績被中央美術(shù)學(xué)院預(yù)錄取。同一天，她收到巴黎國際藝術(shù)學(xué)院的條件錄取通知——只要語言成績達標，九月就可以入學(xué)。

"你要去法國？"林小雨得知消息后既興奮又不舍，"太棒了！但我會想死你的！"

"我也會想你，"沈書擁抱好友，"謝謝你一直陪著我。"

四月，校園里的櫻花盛開。沈書坐在樹下寫生，捕捉那轉(zhuǎn)瞬即逝的美麗。突然，一個影子落在她的畫紙上。

"畫得真好。"

沈書抬頭，看到陸遠站在那里。三年過去，他長高了不少，眼鏡后的目光依然溫和睿智。

"陸遠？"沈書驚訝地放下畫筆，"你怎么在這里？"

"保送清華，提前來熟悉環(huán)境，"陸遠在她旁邊坐下，"聽說你考上央美了？恭喜。"

"謝謝，不過我決定去法國。"

陸遠挑了挑眉："更有野心，不錯。"他頓了頓，"你和季晨...？"

"分手了。"沈書平靜地說。

陸遠點點頭，似乎并不意外："他去了美國，對吧？普林斯頓。"

"嗯。"沈書沒有多言。其實她知道季晨的去向——林小雨像個盡職的情報員，時不時向她匯報季晨的近況。但她已經(jīng)不再關(guān)心這些了。

"沈書，"陸遠突然認真地說，"初中時我給你寫過情書，被季晨截胡了。現(xiàn)在我想問，如果我去法國旅游，能請你當導(dǎo)游嗎？"

沈書笑了："當然可以。"

他們交換了聯(lián)系方式，約定保持聯(lián)絡(luò)。陸遠離開后，沈書繼續(xù)完成她的櫻花寫生，心情異常平靜。她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能夠坦然面對過去，也不再恐懼未來。

六月畢業(yè)季，沈書站在校園中央的銀杏樹下拍照。這棵樹見證了她的成長——初遇、初戀、心碎、重生。如今它枝繁葉茂，而她也準備好迎接新的人生篇章。

"沈書！"林小雨跑過來，手里拿著一封信，"收發(fā)室找到的，好像是給你的畢業(yè)禮物！"

信封上沒有署名，但沈書一眼認出了那熟悉的字跡。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拆開了信封。

里面是一張手繪明信片，正面是初中教室的素描——兩個小人兒坐在靠窗的位置，女孩低頭寫字，男孩偷偷看她。背面只有簡單的一行字："畢業(yè)快樂。愿你前路繁花似錦?！境?

沈書輕輕撫摸那張素描，記憶如潮水般涌來。那些美好的、痛苦的、甜蜜的、心碎的瞬間，都已成為她生命的一部分，塑造了今天的她。

"要回信嗎？"林小雨小心翼翼地問。

沈書搖搖頭，把明信片收進包里："不用了。"

有些故事，最好的結(jié)局就是沒有結(jié)局。

時間如白駒過隙，轉(zhuǎn)眼三年過去。沈書在巴黎的學(xué)習(xí)生活忙碌而充實。她的作品開始在一些小型畫廊展出，甚至賣出了幾幅。每當有人問起創(chuàng)作靈感，她總是笑而不答——那些關(guān)于初戀、成長與告別的故事，只屬于她自己。

大三那年春天，沈書接到外婆病危的消息，立刻飛回國內(nèi)。在醫(yī)院陪伴外婆的最后時光里，她重拾了畫人物素描的習(xí)慣，為外婆畫了無數(shù)張肖像，想要永遠留住那張慈愛的臉。

外婆的葬禮在一個陰雨綿綿的早晨舉行。結(jié)束后，沈書獨自撐著傘在墓園里漫步，不知不覺走到了一個人少的角落。雨中的墓碑靜默如謎，記錄著一段段她無從知曉的人生。

"沈書？"

一個低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沈書轉(zhuǎn)身，雨傘微微抬起，看到一個高大的男子站在幾步之外。他穿著黑色西裝，手里拿著一束白菊，面容在雨幕中有些模糊。

"是我，"男子走近幾步，"季晨。"

沈書這才認出他來。三年不見，季晨的變化驚人——肩膀更寬了，輪廓更加分明，眼神沉穩(wěn)而內(nèi)斂，早已不是當年那個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少年。

"你...怎么在這里？"沈書驚訝地問。

"我外婆上周去世了，"季晨輕聲說，"今天來參加葬禮。"

沈書這才注意到他胸前的白花和紅腫的眼睛。一股莫名的親近感涌上心頭——他們此刻都失去了最親愛的外婆，都承受著同樣的痛苦。

"節(jié)哀，"她輕聲說，"你外婆是個和藹的人。"

季晨點點頭："你也是...來參加葬禮？"

"嗯，我外婆今早下葬。"

兩人沉默地站在雨中，各自沉浸在悲傷中，卻又因這悲傷而奇妙地連接在一起。

"有時間喝杯咖啡嗎？"季晨突然問，"這么多年沒見...想聊聊。"

沈書猶豫了一下，點點頭："好。"

他們找了家安靜的咖啡館坐下。季晨點了黑咖啡，沈書要了杯熱可可。三年時光橫亙在兩人之間，既熟悉又陌生。

"巴黎怎么樣？"季晨問。

"很美，很適合創(chuàng)作。"沈書回答，"普林斯頓呢？"

"學(xué)術(shù)氛圍很濃，"季晨笑了笑，"經(jīng)常熬夜寫論文。"

簡單的寒暄后，談話陷入尷尬的沉默。太多話想說，又不知從何說起。

"我看到你的畫展消息了，"季晨終于開口，"去年在巴黎那個小型畫廊...畫得很棒。"

沈書驚訝地看著他："你怎么知道？"

"我...關(guān)注了你的ins，"季晨有些不好意思，"不常登錄，但偶爾會看看你的近況。"

沈書沒想到他一直在默默關(guān)注自己，心里泛起一絲微妙的波動。

"你呢？"她轉(zhuǎn)移話題，"學(xué)得怎么樣？"

"還行，明年畢業(yè)。"季晨攪動著咖啡，"可能會繼續(xù)讀博，也可能回國工作...還沒決定。"

他們又聊了些近況，小心翼翼地避開過去的傷痛。當咖啡館的鐘聲敲響四下時，沈書看了看表："我該回去了，爸媽在等我。"

季晨點點頭，起身為她拉開椅子："我送你。"

雨已經(jīng)停了，空氣中彌漫著泥土和青草的清新氣息。他們并肩走在濕漉漉的人行道上，影子時而重疊，時而分開。

"沈書，"走到一個十字路口，季晨突然停下，"我一直欠你一個正式的道歉。"

沈書搖搖頭："不必了，都過去了。"

"不，我需要說，"季晨深吸一口氣，"為我的自私、盲目，為讓你承受那么多痛苦...對不起。"

他的聲音真誠而沉重，眼睛里有沈書從未見過的脆弱。這一刻，她突然完全釋懷了——那些怨恨、不解、遺憾，全都煙消云散。

"我原諒你，"她輕聲說，"也原諒當年那個不夠勇敢的自己。"

季晨的眼眶紅了："謝謝。這對我很重要。"

他們在路口分別，約定保持聯(lián)系。走出幾步后，沈書突然回頭："季晨！"

季晨轉(zhuǎn)身，陽光穿過云層，照在他的側(cè)臉上，恍如初見。

"謝謝你出現(xiàn)在我的青春里。"沈書喊道。

季晨笑了，那笑容溫暖而明亮："我也是，沈書。永遠都是。"

回到巴黎后，沈書開始了新的創(chuàng)作——一組關(guān)于記憶與告別的油畫。第一幅畫的是雨中的墓園，兩個模糊的身影站在遠處，光影交織，虛實難辨。她給這組畫取名《銀杏依舊》，寓意有些東西，歷經(jīng)風(fēng)雨依然挺立。

畫展當天，沈書收到一束白玫瑰，卡片上只有簡單的幾個字："為你驕傲?！境?

她把花放在展廳中央，陽光透過玻璃天花板照在潔白的花瓣上，宛如那年教室窗外的陽光，溫暖而明亮。

展覽很成功，一位知名評論家寫道："沈書的畫作有種罕見的真誠，她筆下的記憶既私密又普世，讓觀者看到自己的青春與成長。"

那天晚上，沈書獨自站在塞納河畔，看著夕陽西下。手機震動了一下，是季晨發(fā)來的消息："看到評論了，他說得對，你的畫里有光。"

沈書微笑著回復(fù)："謝謝。希望你也能找到自己的光。"

發(fā)完這條消息，她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輕松，仿佛終于合上了一本珍藏多年的書。故事已經(jīng)結(jié)束，而生活，還在繼續(xù)。

遠處，巴黎的燈光漸次亮起，像無數(shù)顆星星落在人間。沈書深吸一口氣，轉(zhuǎn)身走向燈火通明的方向——那里有她的未來，有未知的冒險，有等待被描繪的嶄新故事。

而過去，終將成為她藝術(shù)中最深邃的那抹底色。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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