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數(shù)復(fù)雜激烈的情感交織、碰撞、撕裂,最終化為一片令人心悸的荒蕪。那眼神死死地鎖住我,帶著一種近乎毀滅的力量,仿佛要將我連同這滿殿的虛華一同拖入那無邊的黑暗深淵。
所有的偽裝,所有的堤防,在這雙眼睛的注視下,土崩瓦解。
時間再次被無形的力量拉長、扭曲。殿內(nèi)暖爐炭火燃燒的畢剝聲,紗幔被氣流拂動的細(xì)微聲響,甚至遠(yuǎn)處宮人模糊的低語,都清晰得如同在耳邊炸響??諝獬林氐萌缤y,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撕裂般的痛楚。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是一瞬,也許是一個世紀(jì)。她眼中的風(fēng)暴緩緩平息,只余下深不見底的疲憊與空洞。那濃墨重彩描繪的唇瓣,極其艱難地、幾不可察地翕動了一下,最終,吐出的字句卻輕飄飄的,帶著一種徹底斬?cái)嗟摹⒘钊诵哪懢懔训暮猓?/p>
喬雁“我們……未曾相識過?!?/p>
聲音很輕,卻像一道裹挾著萬載玄冰的罡風(fēng),瞬間席卷了整個大殿。所有的暖意、所有的光亮,都在這一刻被徹底抽空、凍結(jié)。
我捧著托盤的手指驟然收緊,指節(jié)因過度用力而泛出慘白,指甲深深掐進(jìn)紫檀木堅(jiān)硬的紋理里,發(fā)出細(xì)微的“咯”聲。那冰冷的觸感順著指尖一直蔓延到心臟,將它凍成一塊再也不會跳動的頑石。
左航“臣……告退?!?/p>
喉嚨里像是堵滿了粗糙的砂石,每一次艱難的吞咽都帶著血腥氣。我深深地彎下腰,行了一個無可挑剔的臣子大禮。視線低垂,死死盯著金磚地面冰冷的反光,不敢再抬頭看那張臉一眼。然后,我?guī)缀跏翘与x一般,捧著那卷象征著帝王恩寵、此刻卻重逾千斤的孤本,一步一步,極其緩慢、卻又無比堅(jiān)定地,退出了這座吞噬了我們所有過往的華麗牢籠。
沉重的殿門在身后無聲地合攏,發(fā)出沉悶的、如同棺蓋落下的聲響。
殿外,暮春的冷雨依舊不知疲倦地落下,帶著無盡的寒意,瞬間將我重新包裹。雨水順著臉頰滑落,冰冷刺骨。我抬起頭,望向灰蒙蒙的、如同巨大鉛塊般壓向?qū)m闈的天空。
雨絲迷蒙了視線。
恍惚間,那高高的、冰冷肅殺的宮墻之上,仿佛又看到了將軍府那株年年盛放的老杏樹。滿樹粉白的花瓣,在記憶里那個陽光灼烈的盛夏午后,開得如火如荼,絢爛奪目。
而此刻,在這無情的冷雨里,那滿樹的繁華,仿佛在一瞬間,無聲地、紛紛揚(yáng)揚(yáng)地,零落成泥。
殿門在身后沉重地合攏,將那片令人窒息的暖香與絕望徹底隔絕。冰冷的雨絲瞬間包裹上來,像無數(shù)細(xì)密的針,刺穿著朝服下早已千瘡百孔的靈魂。那句輕飄飄的“我們……未曾相識過”,如同淬毒的冰凌,反復(fù)穿刺著我的耳膜和心臟,帶來綿延不絕、深入骨髓的劇痛。
我捧著那卷冰冷沉重的《山河輿志》,如同捧著自己碎裂的余生,一步一步,踏著宮道上積水映出的、扭曲而破碎的天光,走向?qū)m門。每一步,都踩在記憶的碎片上,鮮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