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是喧囂的賀喜聲浪，絲竹管弦奏著喜慶的調(diào)子，賓客們推杯換盞，笑聲不絕于耳。那些聲音鉆進(jìn)耳朵里，嗡嗡作響，卻如同隔著一層厚厚的水，模糊而遙遠(yuǎn)。他臉上維持著宰相該有的、無可挑剔的溫和笑意，眼神卻早已飄遠(yuǎn)，越過喧鬧的人群，越過雕梁畫棟，落在某個不知名的虛空里。十年了，或許這就是他的命。一個不屬于這里的人，戴著不屬于他的面具，走著一條不由他選擇的路，直至終點。

洞房內(nèi)，濃得化不開的喜慶紅色撲面而來。龍鳳紅燭高燃，燭淚無聲滑落，在精銅燭臺上堆積成怪異的小丘?？諝饫飶浡鴿庥舻奶鹣悖窍懔?、脂粉和新房特有的、令人窒息的暖熱混合而成的味道。新娘子一身繁復(fù)華麗的嫁衣，端坐在鋪著百子千孫錦被的婚床上，頭上嚴(yán)嚴(yán)實實地蓋著大紅的銷金蓋頭，紋絲不動，靜得像一尊沒有生命的玉雕。

左航揮退了所有侍立在側(cè)的仆婦婢女。沉重的門扉在身后輕輕合攏，隔絕了外面殘留的喧囂。屋內(nèi)只剩下燭火燃燒的細(xì)微噼啪聲，以及他自己沉穩(wěn)卻略顯沉重的呼吸。他踱步到桌邊，拿起那對用紅繩系著的金絲楠木合巹杯，杯中是清冽的酒液。按照禮數(shù)，該飲合巹酒了。

他走到新娘面前，站定。視線落在她交疊放在膝上的雙手上，那雙手在寬大的嫁衣袖口下顯得格外纖細(xì)，此刻正難以自抑地微微顫抖著。

左航“夫人?！?/p>

他開口，聲音是公式化的平穩(wěn)，聽不出絲毫新婚該有的情緒。

左航“該飲合巹酒了。”

他遞過一只杯子，等著她伸手來接。按照王嗣源的說法，這是個啞女，但基本的動作總該會做。

時間仿佛被拉長了幾個瞬息。紅蓋頭下的人依舊僵坐著，沒有伸手，只有那細(xì)微的顫抖似乎更劇烈了些。

左航微微蹙眉，耐心即將耗盡。就在他準(zhǔn)備再次開口催促時——

那紅得刺眼的銷金蓋頭猛地被掀飛！動作決絕，帶著一股豁出去的狠勁。

一張臉猝不及防地闖入左航的視野。并非想象中王嗣源侄女該有的溫婉或怯懦。那是一張極其年輕的臉，眉目清麗，只是此刻面色蒼白得嚇人，嘴唇被自己咬得幾乎失了血色。那雙眼睛，因巨大的恐懼而圓睜著，瞳孔深處卻燃燒著一種近乎瘋狂的求生欲。她的目光像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死死地、不顧一切地釘在左航臉上。

然后，一個聲音，清晰、急促、帶著崩潰邊緣的哭腔，撕裂了洞房內(nèi)令人窒息的寂靜。那是一種……左航已經(jīng)整整十年未曾聽過的，屬于他遙遠(yuǎn)故鄉(xiāng)的音調(diào)。

許諾“大哥！救命啊！這包辦婚姻是犯法的！強迫的！不合法！放我走！求求你！”

字正腔圓，百分之百的二十一世紀(jì)普通話！

“哐當(dāng)！”

一聲脆響，如同驚雷炸在寂靜的洞房里。

左航手中那只沉甸甸的金絲楠木合巹杯脫手飛出，狠狠砸在鋪著大紅地氈的青磚上。清冽的酒液潑灑開來，迅速洇開一片深色的、不祥的痕跡。杯身碎裂，一小片尖銳的木屑甚至彈跳起來，劃過左航紫色官袍的下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