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航在書房枯坐至深夜。燭火搖曳，映著他冷硬如石刻的側(cè)臉。案頭堆積的公文紋絲未動，心思卻沉浮在許諾那帶著好奇的目光和陳伯被匆匆送走的背影里。那點因她帶來的漣漪，終究被更深的警惕和必須維持的界限壓下。他提筆，在一份關(guān)于王嗣源余黨處置的奏疏上落下批示，字跡遒勁冷冽，帶著不容置疑的鐵腕。

翌日，太極宮，紫宸殿。

氣氛比往日更加凝重肅殺。王嗣源下獄引發(fā)的余波遠(yuǎn)未平息，其黨羽的清洗、空出權(quán)位的爭奪、以及突厥使團“滿意”歸去后邊境暗涌的局勢，都如同沉重的鉛云壓在殿宇之上。朝臣們屏息凝神，空氣里彌漫著無形的硝煙。

左航立于文官班列之首，深紫色朝服襯得他身姿挺拔，面容冷峻如常。他條理清晰地奏報著幾項緊要政務(wù)的處置方案，聲音沉穩(wěn)有力，掌控著朝堂的節(jié)奏。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昨夜那場無聲的掙扎耗費了多少心神，胸口那處舊傷在沉悶的殿宇氛圍下，隱隱泛起一絲熟悉的、針扎般的悶痛。

左航“……故臣以為，當(dāng)務(wù)之急，在于肅清京畿，穩(wěn)固人心，以防宵小趁機作亂?！?/p>

左航最后陳詞，目光掃過殿中神色各異的群臣。

“杜相所言甚是。”

龍椅上的李治微微頷首，少年天子的眼神卻帶著深沉的探究。

“只是，肅清之余，吏部侍郎一職空缺，關(guān)乎選官任能之根本，不知杜相可有合宜人選舉薦？”

這是一個信號。一個試探，也是一個誘餌。王嗣源倒臺留下的權(quán)力真空，無數(shù)雙眼睛都在盯著這塊肥肉。皇帝將提名權(quán)拋給左航，既是對他此次“平亂”之功的嘉許，也是在試探他接下來的胃口和立場。

左航心頭一凜，舊傷的悶痛似乎加劇了一分。他面上不動聲色，正要開口推舉一個相對中立、資歷也夠的官員——

“陛下！臣有本奏！”

一個略顯尖利的聲音猛地響起。

御史中丞周勉一步踏出班列，手持玉笏，臉上帶著一種義憤填膺的激動。

“杜相方才所言肅清宵小，實乃金玉良言！然臣風(fēng)聞，宰相府內(nèi)，近日亦有異動！杜相新納夫人，身份成疑，其來歷不明，行蹤詭秘！更有甚者，相府舊仆陳伯，伺候相府多年，忠心耿耿，卻于昨日被相爺無端驅(qū)逐至城郊別院！此等行徑，豈非欲蓋彌彰？臣懇請陛下明察，杜相如此處置府中舊仆，是否與其新夫人來歷有關(guān)？是否……另有隱情？”

轟——！

如同平地驚雷！整個紫宸殿瞬間死寂！落針可聞！

所有人的目光，震驚、愕然、幸災(zāi)樂禍、難以置信，齊刷刷地聚焦在左航身上！周勉的彈劾，字字誅心！矛頭直指許諾的身份和他驅(qū)逐陳伯的舉動！這已不僅是攻訐，更是要將“杜如晦”與新夫人一起，拖入“來歷不明”、“心懷叵測”的泥潭！王嗣源剛倒，新的刀鋒已然出鞘，且直指宰相最脆弱的“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