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屏幕暗下去的瞬間,霍沉舟聽見門把手轉(zhuǎn)動的輕響。走廊慘白的光線切進病房,在地板上割出細長的光帶,陳默的影子被拉得老長,像個畸形的感嘆號。
“霍總,出院手續(xù)辦好了?!标惸驹陂T口,左手拎著黑色西裝袋,右手自然垂在身側(cè)。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襯衫,袖口扣得一絲不茍,可霍沉舟掃過去時,卻看見他右手食指指甲蓋有道新鮮的月牙形裂痕——那是常年握筆的人才會有的痕跡,而陳默慣用左手。
“放那吧?!被舫林鄢嘲l(fā)抬了抬下巴,視線沒離開陳默的手腕。那塊消失的百達翡麗現(xiàn)在看來像個黑洞,“外面雨停了?”
陳默把西裝袋放在沙發(fā)扶手上,袋口露出一截深灰色西褲?!斑€沒,不過小多了。張司機在樓下候著,需要現(xiàn)在出發(fā)嗎?”
霍沉舟沒應(yīng)聲,忽然指了指窗臺上的驅(qū)蚊草。那盆綠植葉片蔫蔫的,顯然很久沒澆水,土里嵌著片亮晶晶的碎片?!斑@是什么?”
陳默順著他的手指看去,臉色微變:“可能是清潔阿姨打碎東西濺進去的吧……”
“是嗎?”霍沉舟彎腰,用沒受傷的手捏起那片碎片。棱角分明,邊緣還殘留著金色鍍膜,“可我怎么覺得,這像顧淮之那副金絲眼鏡的鏡片?”他刻意頓了頓,看著陳默喉結(jié)猛地一跳,“三天前暴雨夜,你說在公司加班到凌晨三點。原來顧總是去你辦公室修剪盆栽了?”
陳默的手心在褲子上蹭了蹭,聲音比剛才低了半個調(diào):“霍總說笑了,我從來不戴金絲眼鏡……”話說到一半突然卡殼,像是舌頭打了結(jié)。
霍沉舟把碎片扔進旁邊的垃圾桶,金屬碰撞聲在寂靜的病房里格外刺耳?!暗谄邆€月?lián)Q記憶卡,第十年植入情感模塊。”他一字一頓地說,眼睛死死盯著陳默,“這句話什么意思?”
陳默像被針扎了似的猛地抬頭,左手下意識摸向太陽穴。那個細微的動作沒逃過霍沉舟的眼睛——十七年了,每次陳默緊張都會做這個動作,以前他只當(dāng)是習(xí)慣,現(xiàn)在看來……
“我不知道您在說什么?!标惸暮蟊迟N住冰涼的墻壁,試圖拉開距離。窗外突然刮過一陣強風(fēng),雨點噼里啪啦砸在玻璃上,像是有人在用指甲抓撓。
霍沉舟慢慢走過去,每一步都讓地板輕微震動。他能看見陳默胸前的襯衫慢慢洇濕一片,冷汗正順著對方的額角往下流?!?5年前,圣心孤兒院那場火。”他停在陳默面前,兩人鼻尖幾乎要碰到一起,“你當(dāng)時在哪?”
陳默的瞳孔驟然收縮,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舫林凵焓?,猛地抓住他的領(lǐng)帶勒緊:“說!”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陳默突然甩開霍沉舟的手,后退時撞翻了旁邊的熱水壺?!斑旬?dāng)”一聲巨響,熱水濺在白色瓷磚上冒起熱氣,水珠濺到陳默的襯衫上,迅速暈開深色痕跡。就在這時,霍沉舟看見——陳默濕透的襯衫下,腰間露出了半枚玉佩的繩結(jié),那紋路……
霍沉舟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想起結(jié)婚一周年那天,沈念喬穿著露臍裝在泳池邊彈琴,后腰也掛著塊一模一樣的麒麟紋玉佩,當(dāng)時她說那是她母親的遺物,全世界僅此一枚。
“把衣服拉開?!被舫林鄣穆曇衾涞孟癖?。
陳默臉色慘白如紙,雙手死死按住衣襟:“霍總,這是我的私事……”
“我讓你拉開!”霍沉舟突然撲過去,一把揪住陳默的襯衫前襟用力撕開。布料撕裂的脆響中,那枚玉佩完整地暴露出來——羊脂白玉質(zhì)地,上面雕刻著栩栩如生的麒麟,和沈念喬那塊連鬃毛的根數(shù)都分毫不差。
“她說是母親遺物。”霍沉舟掐著陳默的脖子把他按在墻上,心電監(jiān)護儀的聲音突然尖銳起來,“為什么你會有同款?!”
陳默的臉漲成紫紅色,雙手徒勞地抓著霍沉舟的手腕。床頭柜上的結(jié)婚照被碰倒,玻璃相框摔在地上,裂紋正好從沈念喬的笑臉中央劃過。
“火……火是沈念喬放的!”陳默突然用盡全身力氣喊出來,聲音嘶啞變形,“1998年那個晚上,是她把煤油潑在孤兒院里,是她讓我對警察說你救了她!”
霍沉舟的手猛地松勁。陳默癱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著粗氣,左手無意識地蜷曲——他的無名指缺了半截,疤痕形狀和沈念喬描述的“救人時被房梁砸傷”完全吻合。
“沈知意呢?”霍沉舟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fā)抖,后腰的胎記又開始發(fā)燙,“她為什么要讓你監(jiān)視我?”
“不是監(jiān)視!”陳默突然抓住霍沉舟的褲腳,眼睛通紅,“是沈小姐讓我保護你!每次你快要想起真相,她就……”話說到一半,他突然按住左耳后側(cè),像被什么蟄了一下似的慘叫出聲。
一陣尖銳的電流聲透過某個地方傳來?;舫林勰X中轟然炸開——孤兒院走廊里的濃煙,女孩銀鐲碰撞的脆響,火海中那張被燒傷的側(cè)臉……戴銀鐲的女孩把他推出窗外時,衣袖滑落,露出的左臂上有塊蝴蝶形狀的燙傷疤痕,和沈知意每次穿短袖時遮擋的位置一模一樣!
“啊——!”陳默突然抱著頭在地上打滾,像是頭痛欲裂?;舫林蹌傁胱穯?,病房門突然被人一腳踹開。穿著白色護士服的沈念喬站在門口,臉上還掛著甜美的笑容,手里卻握著支泛著藍光的針管。
“陳默,你知不知道背叛我的下場?”她一步步走進來,高跟鞋踩在玻璃碎片上發(fā)出咯吱聲,“本來想讓你死得痛快點,現(xiàn)在看來……”
霍沉舟一把將陳默拉到身后,針尖擦著他的頸動脈刺入墻壁。墻皮立刻冒起白煙,發(fā)出刺鼻的燒焦味。
沈念喬冷笑一聲,從護士服下擺抽出把手術(shù)刀:“既然你都知道了,那就一起去死吧!”她撲過來的瞬間,霍沉舟看見她左手小指缺了半截——那個位置,和陳默的疤痕完全一樣。
手術(shù)刀劃破空氣的瞬間,病房門再次被撞開。顧淮之的公文包精準(zhǔn)地砸中沈念喬的手腕,手術(shù)刀“哐當(dāng)”一聲釘在天花板上。金絲眼鏡從顧淮之臉上滑落,摔在門框上裂成蛛網(wǎng),他左臉那道蜈蚣狀的疤痕在燈光下猙獰可怖。
“是你?!”沈念喬像是見了鬼似的后退,“15年了你居然還活著!”
顧淮之慢條斯理地?fù)炱鹧坨R戴好,鏡片后的眼睛冷得像冰:“沈小姐記性真好,不如回憶下火災(zāi)現(xiàn)場,你是怎么砍斷自己小指栽贓給知意的?”
“霍沉舟!別聽他胡說!”沈念喬突然轉(zhuǎn)向霍沉舟,眼眶泛紅,“我們才是真心相愛的!那些都是誤會……”
霍沉舟沒理她,注意力全在陳默身上。剛才陳默按住左耳后的動作太可疑了。他蹲下身,粗暴地扯開陳默的頭發(fā)——在對方左耳后,有個偽裝成黑痣的微型通訊器正閃著紅光。
電流聲再次響起,比剛才清晰得多。幾秒后,沈知意清冷的聲音透過通訊器傳來,像淬了冰的刀子:“沉舟,既然聽見了,明天上午十點,來沈氏大廈地下三層?!?/p>
通訊器突然靜音?;舫林劭聪虼巴?,暴雨不知何時又停了,霓虹燈光透過濕漉漉的玻璃照進來,在地板上投下藍紫色的光斑,像極了實驗室培養(yǎng)艙里的幽藍液體。
與此同時,市中心某棟摩天大樓頂層。沈知意靠在巨大的落地窗前,面前的36塊監(jiān)控屏幕全是病房的實時畫面。她輕輕轉(zhuǎn)動著左手銀鐲,月光透過玻璃照在上面,內(nèi)側(cè)的刻字“0315”閃閃發(fā)亮。
“淮之動作太慢了。”她對著空氣冷笑,指尖在鍵盤上敲出一行指令,屏幕瞬間切換到一份加密文檔——標(biāo)題是《1998年實驗體銷毀名單》,其中“S-0315”后面的“已銷毀”被人用紅色馬克筆重重劃掉,旁邊手寫著三個字:霍沉舟。
沈知意的銀鐲轉(zhuǎn)得更快了,在寂靜的監(jiān)控室里發(fā)出細碎的碰撞聲。她按下打印鍵,機器吐出一張照片——15年前圣心孤兒院的合照,角落里那個戴銀鐲的小女孩正踮腳給昏迷的男孩擦臉,男孩脖子上掛著半塊麒麟玉佩。
打印機嗡鳴的間隙,她拿起手機撥通電話:“讓實驗室準(zhǔn)備一下,明天上午十點,我們等了十五年的‘原件’要來了。”
沈念喬后退半步,高跟鞋在滿地玻璃碎片上打滑。顧淮之緩步上前時,霍沉舟才注意到他右手拎著的黑色公文包——那包角磨損的紋路,像極了記憶中孤兒院院長總背著的舊皮包。
"知意讓我轉(zhuǎn)交這個。"顧淮之將U盤放在床頭柜,金屬外殼在監(jiān)護儀的綠光里泛著冷光?;舫林燮骋娝⒖谟械佬迈r傷口,正滲出的血珠將文件袋染出暗紅色圓點。
沈念喬突然笑出聲,笑聲在密閉病房里折射出詭異的回音:"轉(zhuǎn)交?我看是遺物吧。"她猛地扯下胸前護士銘牌擲向顧淮之,"三個月前在碼頭,你怎么沒死在那輛集裝箱卡車底下?"
玻璃炸裂聲突然響起。霍沉舟轉(zhuǎn)身時,只見陳默抄起金屬花瓶砸向窗戶,雨水裹挾夜風(fēng)灌入病房,瞬間澆透了三個人的頭發(fā)。陳默的領(lǐng)帶被風(fēng)吹得勒住脖頸,他嗆咳著指向沈念喬:"她在袖口藏了信號器!安保系統(tǒng)三分鐘內(nèi)就會——"
沈念喬突然沖向公文包?;舫林鄯磻?yīng)更快,抬腿踢中她膝窩。女人悶哼著跪倒在地時,霍沉舟瞥見她襪子里露出半截不銹鋼鏈條——和孤兒院檔案室鐵柜的鎖鏈一模一樣。
"淮之,毀掉通訊器。"霍沉舟撿起手術(shù)刀抵在沈念喬頸動脈,冰冷的刀刃讓她劇烈顫抖。顧淮之立刻踩碎地上的微型通訊器,零件飛濺時,陳默突然按住左耳后慘叫起來,像是有根無形的釘子正往他腦殼里鉆。
"密碼是0315。"陳默在抽搐中斷斷續(xù)續(xù)地說,"知意小姐說,只有你能打開那個U盤。"話音未落,整棟樓突然停電。應(yīng)急燈亮起的瞬間,沈念喬用藏在護士帽里的麻醉針刺中霍沉舟手背。
劇痛讓他松了手。女人手腳并用地爬向門口,白大褂下擺撕開的口子露出大腿上的淤青——那形狀分明是鎖鏈勒出的半月痕。顧淮之撲過去拽住她腳踝時,霍沉舟眼前開始發(fā)黑,手背的麻痹感正順著血管爬向心臟。
"快走!"顧淮之將公文包塞進霍沉舟懷里,"地下室電梯在消防通道右轉(zhuǎn),U盤里有備用電源密碼!"沈念喬趁機咬住他手臂,血腥味瞬間在空氣里彌漫開來?;舫林弁现惸查_防火門時,聽見顧淮之悶哼著說了句"結(jié)婚照后面..."
樓梯間的應(yīng)急燈忽明忽滅,陳默的抽搐越來越劇烈?;舫林勖鍪謾C照亮,看見他左耳后滲出的血珠正順著脖頸流進襯衫領(lǐng)口,在麒麟玉佩上暈開細小的血花。通訊器接口處閃爍著紅光,像只垂死的甲蟲在蠕動。
"她為什么要戴銀鐲?"霍沉舟抓著扶手穩(wěn)住眩暈的身體,每級臺階都在腳下?lián)u晃成模糊的色塊。陳默突然咬住他肩頭,溫?zé)岬难熘僖簼B進西裝面料。這個動作讓霍沉舟胃里翻江倒?!迥昵澳莻€火災(zāi)夜晚,濃煙中似乎也有誰這樣咬著他的手臂,把他從坍塌的房梁下拖出來。
地下室的鐵門需要指紋解鎖?;舫林郯瓷献笫謺r,門禁系統(tǒng)突然發(fā)出尖銳警報。他改用流血的右手嘗試,冰冷的金屬板吸走指尖血跡的瞬間,厚重的鐵門緩緩向內(nèi)滑開。門后是條長長的走廊,兩側(cè)墻壁嵌著的玻璃培養(yǎng)艙里,漂浮著模糊的人形輪廓。
最盡頭的培養(yǎng)艙亮著紅燈?;舫林鄹┥砜慈r,瞳孔驟然收縮——艙內(nèi)液體里懸浮著個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男人,脖頸上掛著另外半塊麒麟玉佩,心口位置插著根透明管路,正輸送著藍紫色的粘稠液體。
"終于來了,我的原件。"沈知意的聲音從頭頂傳來?;舫林厶ь^,看見女人站在天橋上,白大褂下擺隨風(fēng)擺動,臉上濺著幾滴新鮮血漬。她手中銀鐲碰撞的脆響在空曠的實驗場里回蕩,像極了那年孤兒院走廊里的救命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