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偉奇那間號稱“全別墅心臟”的電競房,此刻像是剛經(jīng)歷了一場以爆炸藝術(shù)為主題的星際戰(zhàn)爭。
巨大的弧形顯示器上兀自閃爍著《守望先鋒》絢爛的技能光效,畫面定格在方偉奇操控的那個金發(fā)英雄被不明AOE炸得四分五裂的慘烈瞬間。
另一塊豎屏上,《賽博朋克2077》的霓虹都市光影流淌,主角V百無聊賴地站在野狗酒吧門口發(fā)呆。
第三塊屏幕里,《英雄聯(lián)盟》的泉水基地沉默地矗立著,顯然他的游戲角色已經(jīng)灰屏躺尸了不知道多久。
三塊屏幕的光芒如同幾簇燃燒的、永不熄滅的鬼火,交替映照著房間主人的側(cè)臉和他身前那個堆得高聳入云的垃圾堆。
薯片包裝袋的銀光邊角、能量飲料空罐子折射的反光,和外賣油漬洇開的污痕……雜亂的垃圾堆構(gòu)成了某種未來派裝置藝術(shù)。
方偉奇穿著一件皺得能當抽象畫的印著夸張動漫人物的T恤,深陷在寬大到幾乎能把他整個人埋進去的電競椅里。
兩條裹在破洞牛仔褲里的腿毫無形象地架在堆滿雜物、勉強能露出一點桌面的桌邊。
方偉奇“這他喵什么傷害?!我開著‘圣’呢!絕對是掛!舉報!都給我舉報!”
方偉奇氣急敗壞的聲音在鍵盤一陣幾乎要冒煙的噼啪脆響中猛地拔高,帶著某種幾乎要戳破顯示器,直抵對局隊友耳膜的穿透力。
門被無聲地推開,李文勇倚在門框上。
他身上蒸騰的、混合了油炸零食、汗意和一點隱約甜點香精的氣息,和顯示器高負荷運轉(zhuǎn)時芯片散發(fā)出的焦糊味道混在一起,劈頭蓋臉地涌過來,濃烈得幾乎有實體。
混亂中的方偉奇完全沒有注意到李文勇的存在,或者說,他全副精神都陷在那片虛擬戰(zhàn)場的焦灼與憤怒里。
他一拍桌子,身子整個從椅背里彈起來,差點帶倒旁邊摞著的半人高的空奶茶紙杯塔
方偉奇“那個玩猩猩的猴子!會不會跳?!啊?!我這邊摁E保你了你倒是……”
他罵得正酣暢淋漓,忽然像被什么東西狠狠噎住,話頭戛然而止,一口氣不上不下地堵在胸口,臉瞬間憋得通紅。
他猛地扭過頭,脖子都像是發(fā)出了不堪重負的“咔”一聲輕響。
方偉奇“你——”
他瞪大了眼睛,里面還殘留著剛剛的亢奮怒火,此刻更多了幾分被李文勇撞破失態(tài)的狼狽
方偉奇“誰讓你進來的!不知道敲門嗎?!”
他幾乎是條件反射地伸手去抓電競椅靠背上搭著的一件外套,試圖用它蓋住桌子上最不堪入目的一堆垃圾。
李文勇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手忙腳亂的動作。
李文勇“敲過了?!?/p>
李文勇慢條斯理地開口,聲音沒什么波瀾。
李文勇“敲了三次。大概是某位大師麥克雷子彈亂飛的槍聲和峽谷開噴的優(yōu)美語言太過嘹亮,蓋過了門外的噪音?!?/p>
視線越過他那只慌亂的手,落在他桌面上最靠近顯示器鍵盤托的位置。
那里有一個被隨手丟下的、只剩一小半的菠蘿包,油膩的糖漬沾滿了包裝紙,邊緣硬挺的部分被啃得歪歪扭扭。
旁邊豎著個幾乎比他臉還大的奶茶杯,里面殘余的深色液體搖搖晃晃,杯壁上凝滿了水珠。
方偉奇順著李文勇的目光也看到了那個菠蘿包殘骸,臉上青紅交錯,梗著脖子試圖維持他那所剩無幾的威嚴
方偉奇“看什么看!少爺我鏖戰(zhàn)通宵補充點能量不行?。坑惺驴煺f!沒事出去!別打擾我……”
他后半截話在李文勇抬起手的動作里硬生生吞了回去。
李文勇手里捏著一個銀色的小東西,方方正正,像個工業(yè)量產(chǎn)的小擺件——他的車鑰匙。
李文勇“你的車,”
李文勇指尖掂了掂那串冰冷的金屬
李文勇“被阿飛開出去買你昨晚下單的榴蓮千層了。至于為什么我能進來?”
李文勇收回手指,目光掃過房間角落里那個安靜運作的空氣凈化器
李文勇“因為你忘了關(guān)掉這個凈化器的智能提醒。它在APP里給我發(fā)了七次空氣質(zhì)量‘嚴重警告’——主要污染物成分是過期薯片和榴蓮味螺螄粉殘渣揮發(fā)氣體。系統(tǒng)判定房間內(nèi)人員有健康窒息風(fēng)險。作為你的安保主管,”
頓了頓,聲音帶上一點細微的嘲諷
李文勇“保護你死于自己制造的垃圾山毒氣,也在我的工作范疇?!?/p>
方偉奇的臉瞬間漲成了醬紫色,像只被踩了尾巴的貓。
方偉奇“我樂意!你管我?!”
他狠狠瞪了一眼那無辜閃著小藍燈的空氣凈化器,仿佛那是我的內(nèi)應(yīng)
方偉奇“這里是少爺我的快樂星球!懂不懂?你這種只會……”
他習(xí)慣性地又想祭出那句
方偉奇“只會搞暴力手段的家伙”,
但大概是被李文勇拆穿房間毒氣指數(shù)后的理虧占據(jù)了些許上風(fēng),生生把話頭憋了回去,最終化成一個惱羞成怒的低吼
方偉奇“無聊就出去!”
就在這時。
“嘀嘀嘀——!”
一陣尖銳、急促、明顯不同于游戲背景音效的提示音,猛地從他桌面深處爆發(fā)出來,帶著一種令人汗毛倒豎的穿透力,瞬間蓋過了所有游戲聲音。
這聲音太熟悉了。是高級防火墻被特定高強度流量持續(xù)沖擊,或者觸發(fā)了某個極其復(fù)雜算法運算完成的標志音。
它絕對不該出現(xiàn)在這個被零食垃圾、外賣盒子和閃爍的虛擬戰(zhàn)場包裹著的空間里。
更不該出現(xiàn)在這個連最簡單的休閑益智游戲第二關(guān)都卡關(guān)半個多月的方大少爺身上。
方偉奇整個人猛地一震!臉上那種怒發(fā)沖冠的虛張聲勢瞬間褪得干干凈凈,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純粹的、幾乎要凝固的驚愕。
不是被戳破謊言的慌張,更像是被意外打斷、功虧一簣的巨大懊惱!
他的手比腦子更快。
在第二個“嘀”音剛響起,聲音的尾巴還殘留在他桌面上空時,他像是觸電一樣,用一種近乎蠻力的姿態(tài),將他那把高背電競椅狠狠地撞向電腦桌!
沉重的桌子發(fā)出一聲沉悶的嗚咽,笨重的機箱外殼和摞起來的顯示器支架都跟著晃動了一下。
“嘩啦——!”
桌面上堆積的垃圾堡壘瞬間坍塌了半邊。奶茶杯猛地傾倒,深色的液體潑灑出來,在凌亂的鍵盤和鼠標墊上肆意蔓延。
吃了一半的菠蘿包被撞飛,可憐兮兮地黏糊糊地粘在了鍵盤的幾個功能鍵上。
薯片包裝袋打著旋飄落。更多的“嘀嘀嘀嘀嘀!”的急促警報聲被這粗暴的一撞生生掐斷了源頭。
房間瞬間歸于一種詭異的安靜,只剩下那杯傾倒的奶茶液體滴落在地面的聲音——嗒、嗒、嗒。
李文勇站在門口,面無表情,但剛剛倚著門框的閑適姿態(tài)消失了。
李文勇的目光穿透彌漫開的垃圾山潰敗的煙塵和方偉奇僵硬狼狽的背影,死死釘在被他電競椅椅背死死頂住、幾乎要把顯示器擠碎的電腦主機箱上。
李文勇抬起腳,一步一步走向那張如同災(zāi)難現(xiàn)場的桌子。腳底踩上濺落的奶茶液體,發(fā)出一點粘稠的聲響。
方偉奇似乎才從震驚和懊惱中反應(yīng)過來,猛地轉(zhuǎn)頭,臉上帶著一種混合了驚慌和強撐的兇狠
方偉奇“干什么?!我讓你碰了嗎?!”
李文勇沒有理會他,或者說,李文勇所有的感官和注意力都集中在那臺被強行噤聲的主機箱上。
方偉奇試圖伸手擋在他前面,我腳步?jīng)]有絲毫停頓,只是在他胳膊即將碰到我胸口時,一個極其微小的側(cè)身格擋動作,肘尖恰好撞在他臂彎的麻筋上。
方偉奇“呃!”
他痛哼一聲,整條手臂瞬間酸麻無力地垂落下來。李文勇的手指已經(jīng)按在了主機側(cè)面那個不起眼的彈出按鈕上。
咔噠一聲輕響。
一個偽裝成普通備用硬盤的黑色擴展塢滑了出來。
上面插滿了閃存顆粒一般大小的加密存儲卡,卡身上覆蓋著一層薄薄的冷凝水霧,散發(fā)著高強度連續(xù)運算后的余溫。
旁邊還有一個指甲蓋大小的信號發(fā)射器,上面的指示燈還在極其微弱地、頑強地閃爍著一個坐標點方位的綠色光點。
李文勇把硬盤從混亂的垃圾和液體中拔出,指腹擦過滾燙的外殼,上面沾著甜膩的奶茶污漬。
房間陷入徹底的死寂。
李文勇的目光緩緩移向那個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臉紅一陣白一陣的“網(wǎng)癮少爺”。
他沒有看李文勇,眼神死死盯著角落里的一塊地磚,下頜線條繃得緊緊的,幾乎要把后槽牙咬碎。
額角的頭發(fā)被汗和之前的暴怒浸濕了幾綹,黏在皮膚上。
搭在桌沿上的手指無意識地蜷縮著,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
李文勇“呵?!?/p>
一聲短促的冷笑從李文勇喉嚨里滾出來,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
李文勇抬起手,沒有理會那骯臟的、插滿神秘存儲卡的擴展塢,而是精準地伸向他屏幕下方放著的那個屏幕亮著的手機。
屏幕上,那個在無數(shù)人手機上制造了無數(shù)摔手機沖動、簡單到令人發(fā)指的《羊了個羊》小游戲界面,正安靜地顯示著極其慘淡的戰(zhàn)績記錄——他剛剛結(jié)束的一局,卡在了第二關(guān)的起點。最上面一行挑戰(zhàn)記錄,清晰地顯示著他這周的戰(zhàn)績:失敗次數(shù) 99+。
李文勇“這就是……”
李文勇捏著他的手機,拇指在還帶著他指尖溫度的屏幕上滑動了一下,停留在那些堆積的、令人絕望的小方塊圖案上。
聲音不高,語調(diào)平得像冰凍的湖面,每一個字卻像淬了冰的針,精準地扎向他最膨脹的自尊。
李文勇“……你忙了一晚上的成果?卡死在這堆彩色方塊的第二關(guān)?”
李文勇微微側(cè)過頭,目光像手術(shù)刀一樣剜向他強裝鎮(zhèn)定的臉
李文勇“忙通宵,就是為了證明自己有當個菜鳥程序猿的潛質(zhì)?用這種……垃圾……搞出來的情報?”
李文勇?lián)P了揚那還滴著奶茶污跡的擴展塢
李文勇“值得你把房間弄得像剛被臺風(fēng)掃過的化糞池?”
“轟”的一下!
方偉奇那張強撐著鎮(zhèn)定、混合著羞恥和憤怒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漲紅,脖頸上的青筋都爆凸起來。
像是終于被徹底點燃引信的炸藥桶,他猛地從椅子里彈射而起,帶得那把昂貴的電競椅哐當一聲撞在后面的墻上。唾沫星子幾乎噴到了我臉上。
方偉奇“你他媽懂個屁??!”
他的呼吸因暴怒而粗重,胸膛劇烈起伏,那件印著扭曲人物畫的T恤也跟著夸張地抖動,仿佛下一秒就要被他自身的怒火崩裂開
方偉奇“你腦子里就只剩下那套‘物理超度’的玩意兒了是不是?!夜梟?!夜梟是什么東西?!那群鉆下水道的老鼠,靠鍵盤就能摸清他們窩點的時候用你他媽拿命去拼?!”
他唾沫橫飛,一把搶過李文勇手里那個還滴著奶茶的擴展塢,也不嫌臟,粗暴地在衣服上蹭了兩下油膩的液體,然后猛地將其掰開,露出內(nèi)嵌的微型接口和一枚小指指甲蓋大小的、閃爍著幽光的黑色優(yōu)盤。
那東西的科技感與這個滿目狼藉的環(huán)境格格不入。
方偉奇“情報!數(shù)據(jù)!信息流!這他媽是二十一世紀!不是你們那套原始人手撕坦克的蠻荒時代了!”
方偉奇的聲音尖銳得幾乎要撕裂空氣,他把那枚精巧的U盤攥在汗?jié)竦氖中睦?,朝著李文勇的臉的方向猛地比劃,眼神里燃燒著一種被深深低估、被徹底否定后混合著極端委屈和狂熱的偏執(zhí)光芒
方偉奇“看到?jīng)]?!真正的據(jù)點坐標、核心人員資料、網(wǎng)絡(luò)節(jié)點拓撲圖!少爺我花了多少心血!打通多少個層級!你以為我泡在這堆‘垃圾’——他用腳尖狠狠踢了一下散落在地上的薯片袋——‘里面是為了打你那破羊了個羊?是為了跟那群蠢貨隊友在游戲里生氣?!我那是障眼法!障眼法懂不懂?!我在保護真正干活的線程?。 ?/p>
吼到最高點,他的聲音甚至帶上了一絲破音,眼神卻異常亢奮,那光芒銳利得像是淬火的匕首
方偉奇“現(xiàn)在,只要這東西,”
他再次舉起那枚U盤,近乎貪婪地看著它小小的金屬外殼上反射出的、來自不同屏幕的混亂光芒
方偉奇“只要把它安全送出去!我的人就能順著根脈把夜梟那窩耗子連窩端!根本輪不到你去肉搏!懂不懂?!情報的價值!方氏的能量!不是你那種……”
哐當!
李文勇毫無預(yù)兆地一步踏前,左手快如閃電,繞過他激動揮舞的胳膊。
目標卻不是他死死攥住的U盤,而是一把扼住他握著U盤的手腕!
方偉奇“呃!”
巨大的力量和堅硬的手指箍得方偉奇指骨劇痛,他悶哼一聲,手指瞬間失去控制地張開,那枚象征著他“心血”的小小U盤從他掌心滑脫!李文勇手腕一翻,掌心巧妙地在U盤下墜的路徑上輕輕一托,再一個絲滑的旋腕,那枚小巧的U盤便如變魔術(shù)般穩(wěn)穩(wěn)落入李文勇的指尖。
整個動作就在電光火石之間。
方偉奇只覺得腕骨像是被鐵鉗夾碎,劇痛襲來的同時,指尖一空,那代表著希望的物件已然易主。
李文勇“懂?!?/p>
李文勇冰冷的、近在咫尺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吐息拂過他耳廓發(fā)燙的皮膚。
李文勇攥著他的手腕,力道沒有絲毫放松,幾乎將他整個人拉得踉蹌向前,迫使他弓著腰,以一個極其難受、近似臣服的姿態(tài)仰面看著我。
李文勇的另一只手捏著那枚小小的U盤,在他鼻尖前方幾厘米的位置緩慢晃動,銀色金屬上殘留的奶茶污跡顯得格外刺眼。
距離太近了。近到李文勇能清晰地看到他充血的眼睛里因為劇痛和巨大的失去感而瞬間蔓上的一層屈辱的水光,他眼眶紅得厲害,下唇被自己的牙齒咬得泛白,正失控地微微顫抖著。
那股屬于他的氣息——汗味、未散干凈的憤怒、一點菠蘿油的甜膩和少年獨有的、被逼到絕境的焦灼——混合成一種極其強烈的沖擊,直沖鼻腔。
李文勇“把據(jù)點位置發(fā)給我。我去?!?/p>
李文勇的聲音低沉,帶著不容置疑的裁決力量
李文勇“這種數(shù)據(jù)節(jié)點,需要實戰(zhàn)檢驗,而不是……”
目光掃過他身后那片被強行噤聲的電腦廢墟
李文勇“隔著屏幕玩黑客游戲?!?/p>
方偉奇“你……休想!”
方偉奇從齒縫里擠出這三個字,聲音嘶啞,帶著一種豁出去的決絕。
被李文勇攥住的手腕骨骼在輕微作響,但他似乎完全感受不到那份劇痛,所有的力量都灌注在被禁錮的右臂上,身體像一張拉滿的弓,死命地掙扎、對抗。
方偉奇“放手!姓李的!這是我的東西!我的局!輪不到你來摘桃子!”
方偉奇脖頸上青筋虬結(jié),臉色由極度漲紅變成一種瀕臨窒息的醬紫。
就在他全身力量都用于掙脫李文勇鐵箍般五指鉗制的那一刻——
方偉奇的左手,那只之前因劇痛而垂落、此刻被忽略的左手,猛地如同毒蛇出洞,迅捷無比地抓向李文勇握著U盤的右手!
指尖帶著不顧一切的瘋狂,目標是奪回他視若生命的數(shù)據(jù)核心!空間狹小,動作太快,我的注意力大部分還在壓制他反抗的右手以及防止他撞翻其他東西上,眼角余光瞥見那襲來的左手時,下意識地收攏五指保護U盤的動作,恰好慢了半拍!
電光火石。
方偉奇冰冷的、汗?jié)竦?、因用盡全力而微微顫抖的左手四指,沒有抓牢光滑的U盤金屬外殼,反倒是——
極其精準地,一把扣住了李文勇的右手手腕!
皮膚相觸。
那一瞬間,時間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扼住了喉嚨。
所有激烈的對抗、嘶吼的憤怒、金屬的冰涼和垃圾的污穢……感官接收到的整個世界的信息洪流,都被瞬間按下了暫停鍵。
被一層無形的、灼熱的物質(zhì)強行隔絕。
觸碰發(fā)生的原點,方偉奇的指尖——像四根剛從冰窖里撈出來、又在沸騰巖漿里淬煉過的鐵釘!
滾燙到幾乎要融化李文勇皮膚下的血肉,那份熱度帶著一種決堤般的蠻橫力量,順著皮肉相接的觸點,沿著手臂神經(jīng),沿著頸側(cè)動脈,一路野蠻上竄,直直撞進耳鼓深處,發(fā)出一陣無聲的、擂鼓般的巨大轟鳴!
世界驟然失聲,只剩下那狂亂的、幾乎要穿透骨膜的心跳聲——砰!砰!砰!分不清是李文勇的、方偉奇的,還是兩個人心臟在狹窄胸腔里野蠻碰撞造成的回響!
方偉奇整個人僵成了一塊燒紅的烙鐵。
前一秒還因暴怒而充血的雙眼瞬間瞪得溜圓,瞳孔深處像是有火山噴發(fā)后的熔巖在凝固。
臉上的血色在極致的紅和即將爆裂的青紫色之間閃電般轉(zhuǎn)換了一輪,最終定格在一種震驚過度的、近乎石化的煞白。
嘴巴無意識地張開,急促的熱氣噴出來,拂在李文勇下頜的皮膚上,燙得像火星。
最刺眼的,是他左側(cè)耳朵——那片原本被汗水浸濕而貼在皮膚上的柔軟耳廓,像是被點燃引線的引信!
從耳垂開始,血色如同沸騰的熔巖,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勢不可擋的氣勢,轟然蔓延開!
短短半秒不到,那點赤紅已經(jīng)徹底燒透了整個耳廓,連帶著其下連接脖頸的一小片皮膚都紅得發(fā)亮,仿佛下一秒就要滴出血珠來!
方偉奇扣住李文勇手腕的左手,仿佛也變成了一塊燒紅的烙鐵,那灼熱的溫度隔著皮膚灼燒著李文勇的感知。
那只手開始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肌肉痙攣般地抽搐著,指關(guān)節(jié)蜷縮、松開,力道變幻不定。
方偉奇想抽回去!本能在瘋狂地尖叫著逃離這份足以將他燙熟、讓他窒息的熱度!
但大腦卻一片空白,被那片鋪天蓋地的灼燒感和心臟失控的暴走牢牢凍結(jié),所有神經(jīng)元都停止了工作。
那只剛剛還充滿了孤注一擲暴戾力量的手,此刻失去了任何指令,只能僵在半空,徒勞地、微微痙攣著感受著指腹下那寸不屬于自己的、溫涼而脈搏有力的皮膚紋理。
只有那越來越粗重、帶著顫抖尾音的喘息聲,泄露了方偉奇意識正在被高溫灼燒殆盡的真相。
空氣凝滯得近乎粘稠,濃烈得如同實質(zhì)。
李文勇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手臂肌肉下血管的每一次搏動,都與他皮膚下那瘋狂的、擂鼓般的心跳撞擊在同一條節(jié)律線上。
那些細微的抖動,在彼此緊貼的皮膚之間引發(fā)更微小的摩擦,每一次都像引爆了一枚微型的炸彈,帶起一陣新的、令人戰(zhàn)栗的酥麻熱浪,沿著胳膊上躥下跳。
方偉奇“放開……”
一個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鐵銹的聲音猛地沖破喉嚨。源頭是李文勇身前的方偉奇,帶著一種被強行撕裂喉嚨的破碎感。方偉奇的聲音微弱,卻像刀鋒刮過緊繃的弦。
李文勇猛地松開鉗制他右手腕的五指,動作快得帶起一小片風(fēng)。
指尖殘留的、沾染上他皮膚濕熱的汗意,瞬間暴露在微冷的空氣中,卻像是接觸到空氣就劇烈燃燒起來,燙得驚人!
就在鉗制解除的瞬間,方偉奇整個人如同上了發(fā)條的玩偶,劇烈地后撤一步!
像是要逃離一片無形的、能將他焚燒殆盡的巖漿湖!巨大的動作幅度帶倒了旁邊原本幸存的半個“垃圾山”。
“嘩啦啦——!”
一堆空的易拉罐、包裝袋、紙巾盒稀里嘩啦地滾落一地,發(fā)出刺耳的噪音。
這聲音像是打破了某種僵死的魔咒。
方偉奇踉蹌著站穩(wěn),那只剛剛被李文勇攥住的手腕上一圈刺目的紅痕清晰可見,但方偉奇完全沒顧上這個。
方偉奇微微弓著身體,呼吸急促得像剛跑完一萬米,胸口的起伏劇烈得驚人。
他抬起右手——那只剛剛被強行壓制的手,帶著一種無法控制的、源自神經(jīng)末梢的震顫,猛地覆上了自己還在劇烈升溫、紅得像要滴血的左耳!
掌心死死地捂住!卻又如同被那熱度燙傷一般,指尖不受控制地蜷縮抽搐了一下。動作笨拙而可笑。
李文勇的手腕上,還殘留著被他驟然襲擊扣住時留下的、那種滾燙僵硬的觸感,以及他指腹失控的細微抖顫。低頭瞥了一眼。
方偉奇不敢抬頭看李文勇,目光瘋狂地左右游移,想落在地上那片狼藉上,又想看向墻角那個不停閃著藍點的空氣凈化器,最終似乎覺得哪里都不對,僵硬地釘在了離他自己腳尖半米遠的一塊顏色詭異的污漬上。
脖子依舊頑固地梗著,不肯垂下去。似乎低頭,就是某種徹底的敗北。
只有那覆在耳朵上的手,因為指間的縫隙,清晰地透出下面一層更熾烈的紅暈。
房間里只剩下兩個人頻率異常、無法平復(fù)的沉重呼吸聲,和空氣凈化器換氣時單調(diào)的嗡嗡低鳴。
李文勇動了。
手腕一翻,那枚象征著地下情報網(wǎng)核心、沾著奶茶污漬的小小U盤穩(wěn)穩(wěn)滑入褲袋深處。
動作行云流水,甚至沒有帶起一絲多余的風(fēng)。
方偉奇的身體在我這個微小動作的瞬間繃得像一張拉到極限的弓。
捂在耳朵上的手指又用力了幾分,指關(guān)節(jié)捏得死死發(fā)白,皮膚幾乎要破開。但他到底沒敢沖上來再搶。
李文勇收回目光,沒有再說一個字。
轉(zhuǎn)身,邁步。鞋底踩過地上傾倒的、已經(jīng)微涼的奶茶液體和散落的薯片碎渣,發(fā)出粘膩又清脆的細小雜音。
一步,兩步……
走出這間充斥著混亂色彩、垃圾異味、尚未散盡高熱量處理器焦糊氣息的房間。厚重的隔音門在身后無聲地合攏。
徹底隔絕了那片混亂的狼藉。
也隔絕了那個像根釘子一樣杵在垃圾堆里、捂著自己耳朵、整個人紅得像只煮熟蝦子的沈弈。
燈光明亮的走廊,空氣里有淡淡的檸檬消毒液的味道。
手腕上那片被他扣過的皮膚還在隱隱作祟。他指尖滾燙僵硬的觸感像烙印。李文勇停下腳步,低頭,抬起右手。
手腕內(nèi)側(cè),骨節(jié)上方那一小塊皮膚上,清晰地殘留著幾點模糊的、半干涸的、深棕色的奶茶污漬。
指尖懸停在那點污漬上方,頓了一秒。
然后,食指指腹緩緩落下。
擦過皮膚,力道不輕也不重,抹去了那一點骯臟的污漬。
指腹下溫?zé)岬?、屬于李文勇自己的皮膚上,似乎還殘留著一絲異樣的、難以言喻的余溫,像被灼熱的靜電掃過,酥麻感順著皮膚紋理,悄然蔓延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