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勇頓了頓,又語氣平穩(wěn)地補充了一句,像是在解釋,更像個宣告:
李文勇“夫人吩咐過?!?/p>
李文勇“今天的粉……”
李文勇“多加辣?!?/p>
他的聲音冷硬如鐵。
灌木叢后面徹底安靜了。幾秒鐘死寂后,傳來一陣窸窸窣窣、夾著氣急敗壞的咒罵和慌亂收拾器材的聲音。腳步聲飛快地朝著山坡下遠去。
李文勇等那聲音徹底消失,才緩緩放下舉酸了的手臂。
母親蘇泠那張蒙了一層細密熱汽的、溫婉依舊的遺像重新端正地靠回墓碑前。他仔細用袖子擦掉照片上沾著的油星和水汽。
方偉奇還氣鼓鼓地端著粉碗,瞪著狗仔消失的方向,碗里的粉都快坨了
方偉奇“媽的!老子給親媽帶頓好吃的,招誰惹誰了?明天頭條是不是該寫‘方氏太子墓園大擺酸臭宴席,不孝行徑震動全城’?”
李文勇“清場了?!?/p>
李文勇言簡意賅地確認,拉開折疊椅重新坐下,拿起筷子
李文勇“吃吧?!?/p>
語氣平淡得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方偉奇憋著一肚子悶氣,夾起一筷子坨了點、但依舊浸潤著紅油的米粉,狠狠塞進嘴里。
酸辣滾燙的味道刺激著味蕾,剛才的怒火好像也被這味道沖淡了稍許。
他嚼了兩下,突然抬頭看向母親的照片
方偉奇“媽,您看這些狗仔,煩不煩?要不您今晚給他們托個夢?就說我這是全城最地道的螺螄粉店專程給您打包的?”
墓園里只剩下風聲和銅鍋里湯底慢燉的咕嘟聲。
方偉奇像是想起了什么,情緒突然又低落下去。他放下碗筷,拿起李文勇帶來的那壺清酒,給自己和李文勇面前的空杯都滿上。
琥珀色的液體注入白瓷杯,散發(fā)出淡淡的酒香。
方偉奇“媽,”
方偉奇端起酒杯,對著墓碑,臉上的玩世不恭收斂了大半,語氣認真了很多
方偉奇“我最近……還好。您別擔心。就是……有時候空落落的?!?/p>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尋找合適的詞
方偉奇“特別是打游戲單排連跪的時候……以前您還能幫我罵隊友菜來著……”
他聲音有點啞,臉上擠出個笑,比哭還難看。
一陣山風吹過,松針發(fā)出沙沙的低吟。
方偉奇沒再說下去,只是把杯中酒輕輕灑在墓前的石板上。
他沉默了一會兒,像是在整理情緒,也可能是被風吹得有些冷,抱著胳膊縮了縮。
然后,他做了一個極其詭異又帶著點孩子氣的舉動。
只見方偉奇從紫色沖鋒衣那夸張的大口袋里,掏出了一個最新款的游戲掌機。那外殼锃光瓦亮,還沒捂熱乎似的。
他直接盤腿坐到了冰冷的墓碑基座上,也不管硌不硌屁股,身體微微側(cè)傾,后背半靠著他媽那塊冰涼堅硬的墓碑石。
他熟練地啟動掌機,屏幕的冷光瞬間照亮了他年輕的臉龐,也映在了他倚靠著的黑色墓碑上。
方偉奇“媽,我跟您說,”
方偉奇的手指在屏幕上飛快地跳躍點擊,語氣竟然變得有些興奮,像找到了傾訴對象的孩子
方偉奇“這新引擎可真絕了!打擊感超棒!”
他一邊說著,一邊把屏幕側(cè)了側(cè),似乎是想讓身后冰冷的墓碑也能看清畫面
方偉奇“我教你個連招!賊厲害!你看著啊——!”
方偉奇“普攻起手接位移突臉!對!就是這!”
他手指劃拉得飛快,屏幕里的小人噼里啪啦打出一串漂亮的攻擊
方偉奇“這時候別接大!CD沒好!看,平A補傷害……哎呀走位!走位!媽注意走位!別站樁!那炮臺會打你!”
他全神貫注地盯著屏幕,像個最盡責的教練,嘴里還不停地解說
方偉奇“對對對!躲開!漂亮!反打!開大!漂亮!!看見沒?!這波極限反殺!媽你這意識可以?。 ?/p>
李文勇
坐在旁邊的小板凳上,端著碗青團,面無表情地小口吃著。
他看著自家少爺完全沉浸在游戲世界里,后背緊貼著冰冷的墓碑石頭,嘴里絮絮叨叨地跟“媽媽”交流著完全不存在的游戲操作,畫面詭異中又透著點說不出的……心酸。
滾燙的螺螄粉湯還在銅鍋里寂寞地咕嘟咕嘟冒著泡,紅油緩慢地滾動。
那濃烈的酸筍味道頑固地盤踞在墓碑前的空氣里,混合著青團的淡香、酒液的余韻,還有初冬山風的冷冽和松柏的清苦,形成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復(fù)雜氣息。
李文勇默默吃完了自己的那份點心,看著墓碑基座上靠著“母親”、正投入地給“她”進行最新賽季游戲技巧培訓的少爺,又看了一眼墓碑上蘇泠女士那永遠溫婉含笑的照片。
他輕輕嘆了口氣,站起身,把食盒收拾好,走到銅鍋旁。
他拿起方偉奇那份幾乎沒怎么動、已經(jīng)涼了坨了的螺螄粉碗,走到稍遠的樹坑邊,連湯帶粉,倒了進去。
李文勇“少爺那份……”
李文勇看著油汪汪的湯水迅速滲入泥土,輕聲自語,像是在給誰一個交代:
李文勇“……辣過頭了?!?/p>
李文勇“下次……”
他的聲音很低,消散在山風里。
李文勇“……少放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