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容后再議。"程老爺打斷他,聲音陡然冷了下來,"素心既然不在,我們先去前廳吧。管家應該已經(jīng)備好茶了。"
兩人的腳步聲漸漸遠去,許明遠長舒一口氣,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襯衫已經(jīng)被汗水浸濕。他轉(zhuǎn)身打量這間書房,四壁書架上擺滿了線裝古籍,正中一張紅木書桌上攤開幾本賬冊,硯臺里的墨汁還未干透。
他的目光被書桌一角的一本皮質(zhì)筆記本吸引。翻開第一頁,上面用毛筆寫著"鏡鑒錄"三個字,下面的小字注明了日期:民國十二年春。
正當他想繼續(xù)翻閱時,門鎖輕輕轉(zhuǎn)動,程素心閃身進來,迅速反鎖了門。
"他們走了?"許明遠低聲問。
程素心點點頭,臉色依然蒼白:"暫時安全了。但張世雍已經(jīng)注意到你了,我們必須更加小心。"
"那個張世雍是誰?他好像知道我的事。"
"張家大少爺,他父親是本地商會會長,勢力很大。"程素心咬了咬下唇,"更重要的是,他們家族一直想得到銅鏡。"
許明遠想起銅鏡邊緣那些奇異的符號:"那鏡子到底是什么?為什么能把我?guī)У竭@里來?"
程素心走到書架前,從最高處取下一本古舊的藍皮冊子:"這是《程氏鏡守錄》,記載了銅鏡的來歷和我們家族的使命。"她翻開泛黃的紙頁,"根據(jù)記載,這面銅鏡是明朝嘉靖年間一位道士所鑄,能夠連通兩個相似但又不同的世界。我們程家世代守護這個秘密,被稱為'鏡守'。"
許明遠湊近看那本書,上面密密麻麻記錄著歷代鏡守的見聞。其中一頁插圖描繪的正是他那面銅鏡,旁邊注解道:"鏡分陰陽,三十年一現(xiàn),擇主而侍。"
"每隔三十年,銅鏡就會'選擇'一個人,將他帶到另一個世界。"程素心解釋道,"上一次是在光緒三十二年,被選中的是一位姓李的秀才,他在我們世界停留了三個月,回去后寫下了《異世見聞錄》,可惜那本書后來失傳了。"
許明遠感到一陣眩暈,這一切太過荒謬卻又真實得可怕:"那我為什么會...被選中?"
程素心的目光閃爍了一下:"這個...我也不清楚。銅鏡選擇的標準從來都是個謎。"她合上書冊,"現(xiàn)在重要的是,在下次滿月前,你必須以'程家遠親'的身份在這里生活,同時避開張家的耳目。"
"滿月之夜真的能送我回去?"許明遠急切地問。
"理論上是的。"程素心的聲音忽然低了下來,"只要儀式正確...銅鏡還在原來的地方..."
許明遠敏銳地捕捉到她話中的猶豫:"什么意思?銅鏡不在你這里?"
"銅鏡...現(xiàn)在在我父親手中。"程素心露出為難的神色,"自從上次有人通過鏡子來到我們世界后,父親就將它鎖在了祠堂的密室里。要拿到它并不容易,尤其是在張家人虎視眈眈的情況下。"
許明遠揉了揉太陽穴:"所以我現(xiàn)在被困在一個陌生的世界,唯一的回家希望被鎖在密室里,還有個莫名其妙的張家人對我虎視眈眈?真是太好了。"
程素心忽然笑了,那笑容如春風拂過,讓許明遠一時忘記了焦慮:"許先生說話真有趣。不過請放心,既然銅鏡選擇了你,我一定會幫你回去的。這是鏡守的職責。"
她從書桌抽屜里取出一套折疊整齊的衣物:"這是我讓丫鬟準備的,換上吧,你現(xiàn)在的打扮太顯眼了。"
許明遠接過那套淺灰色的長衫,觸手柔軟,是上好的絲綢面料。程素心轉(zhuǎn)身走到門外等候,他迅速換好衣服,驚訝地發(fā)現(xiàn)尺寸竟然十分合身。
"你怎么知道我的尺碼?"許明遠打開門問道。
程素心上下打量他,滿意地點點頭:"目測而已。走吧,我?guī)闳ヒ姼赣H,正式介紹你的'身份'。"
"等等,"許明遠攔住她,"我需要知道我的'背景故事',免得穿幫。"
"你是蘇州來的許明遠,我母親表姐的兒子,今年二十八歲,未婚,在蘇州開一家古董店,這次來是為了..."程素心思索片刻,"為了參加下個月的文物展覽會,順便拜訪我們。"
許明遠挑眉:"倒是和我的真實情況差不多。"
"謊言越接近真相越可信。"程素心理了理他的衣領(lǐng),這個親密的動作讓許明遠心跳漏了一拍,"記住,你三天前就到了,一直住在西廂房,因為水土不服休息了幾日,所以府上有些人還沒見過你。"
穿過幾重院落,程素心帶著許明遠來到正廳。程老爺正和張世雍品茶,見他們進來,程老爺明顯怔了一下,隨即恢復常態(tài)。
"父親,"程素心行了一禮,"表兄身體好些了,特地來向您請安。"
許明遠學著程素心的樣子行禮:"程伯父好,晚輩許明遠,打擾了。"
程老爺目光銳利地審視著他,半晌才點點頭:"既然身體不適,就該多休息。這位是張家大少爺張世雍。"
張世雍早已站起身,眼中閃爍著探究的光芒:"久聞許先生大名,今日得見,三生有幸。"
許明遠與他握手,感到對方的手掌冰冷而有力,像是某種冷血動物的觸感。
"張少爺客氣了,我不過是個小商人,哪來的什么大名。"許明遠謹慎地回答。
"哦?"張世雍挑眉,"許先生在蘇州的古玩界可是頗有名氣,據(jù)說對銅器尤其有研究。"
許明遠心頭一緊——這分明是在試探他。他不動聲色地笑道:"張少爺消息靈通,不過'有名氣'實在不敢當,只是家學淵源,對古物有些粗淺了解罷了。"
程素心適時插話:"表兄遠道而來,想必餓了。父親,不如先用午膳?"
午宴上,許明遠被迫應對各種試探性問題,幸而程素心不時幫他解圍。張世雍的目光始終在他身上逡巡,讓他如芒在背。
"許先生對銅鏡可有研究?"酒過三巡,張世雍突然問道,"我收藏了一面唐代海獸葡萄鏡,可惜有些破損,不知可否請教修復之法?"
許明遠放下筷子:"慚愧,我對修復并不在行。不過唐代銅鏡以海獸葡萄紋為貴,張少爺好眼光。"
"說起銅鏡,"張世雍話鋒一轉(zhuǎn),"程伯父府上不是也有一面古鏡嗎?據(jù)說是明代寶物。"
廳內(nèi)氣氛驟然凝固。程老爺放下酒杯,聲音冷峻:"世雍喝多了。那不過是普通家傳物件,不值一提。"
張世雍笑笑,不再追問,但許明遠注意到他與站在身后的管家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午宴后,張世雍告辭離去。程老爺將許明遠單獨叫到書房。
"許先生,"門一關(guān)上,程老爺?shù)恼Z氣立刻變了,"我不知道素心跟你說了什么,也不清楚你從哪里來,但有一點你必須明白——那面銅鏡不是玩具,它帶來的只有災禍。"
許明遠心跳加速:"程伯父,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不必演戲了。"程老爺從抽屜里取出一本日記,翻開其中一頁,"這是我父親的記錄。光緒三十二年,一個自稱李秀才的人突然出現(xiàn)在程家祠堂,手里拿著那面銅鏡。他在我們世界停留了三個月,期間發(fā)生了許多怪事,最后在滿月之夜消失不見,留下話說'三十年后再見'。"
許明遠喉嚨發(fā)干:"所以您早就知道會有人...穿越過來?"
程老爺沉重地點頭:"鏡守的責任就是看管銅鏡,防止它落入張家人之手。他們相信銅鏡能帶來長生不老的力量。"他直視許明遠,"我不知道你那個世界是什么樣子,但在這里,張家勢力龐大,若他們知道你是'鏡選之人',絕不會放過你。"
"那我該怎么辦?"許明遠問道,"我只想平安回家。"
"滿月之夜還有十二天,"程老爺說,"在這期間,你必須扮演好'程家遠親'的角色,不要引起懷疑。至于銅鏡..."他猶豫片刻,"我會考慮在適當?shù)臅r候交給你。但不是現(xiàn)在,張家盯得太緊了。"
許明遠還想追問,外面突然傳來急促的敲門聲。程素心推門而入,臉色蒼白:"父親,不好了!張家派人去祠堂了!"
程老爺猛地站起:"什么時候的事?"
"剛剛門房來報,說看到幾個陌生人往祠堂方向去了。"程素心焦急地說。
程老爺臉色鐵青,迅速從墻上取下一把鑰匙:"我必須立刻過去。素心,你帶許先生回房,無論發(fā)生什么都不要出來!"
他匆匆離去后,程素心拉住許明遠的手:"跟我來!"
他們沒有回房,而是悄悄尾隨程老爺。穿過幾道隱蔽的小門,他們來到一座獨立的古老建筑前——程家祠堂。祠堂大門虛掩著,里面隱約傳來打斗聲。
程素心從袖中取出一把精致的小手槍:"你在這里等著,我進去幫父親。"
許明遠抓住她的手腕:"太危險了!我們該報警...或者叫幫手..."
"來不及了。"程素心掙脫他的手,"如果銅鏡落入張家之手,兩個世界都會陷入混亂!"
她閃身進入祠堂。許明遠猶豫片刻,撿起地上一根木棍跟了進去。
祠堂內(nèi)光線昏暗,空氣中彌漫著線香的余味。正中的供桌上,一個精致的紫檀木盒敞開著,里面空空如也。地上躺著兩個程家仆人,已經(jīng)昏迷不醒。
打斗聲從后堂傳來。許明遠循聲而去,看到程老爺正與三個黑衣人纏斗,其中一人手里拿著一個用黑布包裹的物體——想必就是銅鏡。程素心用手槍指著他們,但礙于父親在場不敢開槍。
"把銅鏡放下!"她厲聲喝道。
黑衣人冷笑一聲,突然從腰間掏出一把飛刀擲向程素心。許明遠來不及思考,沖上前用木棍擋開了飛刀。
這一變故讓所有人都愣住了。黑衣人首領(lǐng)瞇起眼睛打量許明遠:"你就是那個'鏡選之人'?有意思..."他做了個手勢,另外兩人立刻向許明遠撲來。
許明遠雖然平時有健身習慣,但從未真正打過架。他胡亂揮舞木棍,勉強擋住一人的攻擊,卻被另一人踢中腹部,痛得彎下腰來。
"明遠!"程素心驚呼,不顧危險沖向他。
就在這時,祠堂外傳來嘈雜的腳步聲和喊叫聲——程家的援兵到了。黑衣人首領(lǐng)咒罵一聲,打了個呼哨,三人迅速向后門撤退。
"別讓他們跑了!"程老爺大喊,但為時已晚,黑衣人已經(jīng)消失在夜色中。
程素心扶起許明遠:"你沒事吧?"
許明遠搖搖頭,腹部還在隱隱作痛:"銅鏡...被搶走了..."
程老爺面色陰沉如水:"不,那不是真的銅鏡。"他從供桌下取出另一個完全相同的紫檀木盒,"我早有防備,真的銅鏡在這里。"
許明遠松了口氣,隨即又緊張起來:"但那些人知道上當了,一定會再來的。"
"所以我們得盡快轉(zhuǎn)移銅鏡。"程老爺看向許明遠,眼神復雜,"看來銅鏡選擇你是有原因的。今晚的事,多謝了。"
回到房間后,許明遠脫下長衫,發(fā)現(xiàn)腹部已經(jīng)青紫一片。程素心取來藥酒,堅持要為他擦藥。
"可能會有點疼。"她輕聲說,將藥酒倒在手心,輕輕按在淤青處。
許明遠倒吸一口冷氣,但很快,她溫柔的揉按就讓疼痛減輕了不少。月光從窗欞間灑落,為程素心的側(cè)臉鍍上一層銀邊,許明遠不自覺地看呆了。
"為什么幫我?"他忽然問道,"如果銅鏡這么重要,為什么不直接把我關(guān)起來,等滿月之夜丟回去就算了?"
程素心的手停頓了一下:"因為..."她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因為我知道被囚禁是什么滋味。"
許明遠想問更多,但她已經(jīng)收起藥瓶站起身:"好好休息吧,明天還要應付更多問題。張家不會就此罷休的。"
她走到門口,又回頭看了他一眼:"對了,今天是我父親的生日宴,全城有頭有臉的人都會來。你必須出席,作為'程家遠親'。"
門關(guān)上后,許明遠躺在床上,思緒萬千。他掏出程素心給他的玉佩,在月光下仔細觀察那些奇異符號。忽然,他發(fā)現(xiàn)玉佩背面刻著兩個小字——"勿忘"。
"這是什么意思..."許明遠喃喃自語,感到自己正被卷入一個比想象中更加復雜的謎團。
窗外,一輪漸圓的月亮高懸夜空,距離滿月還有十一天。
程府上下張燈結(jié)彩,仆人們穿梭忙碌,為程老爺?shù)牧髩圩鰷蕚?。許明遠站在西廂房的窗前,望著院中那株盛開的海棠,花瓣隨風飄落,像極了記憶中母親最愛的那個蘇州園林。
敲門聲打斷了他的思緒。程素心端著一個漆盤走進來,上面整齊疊放著一套嶄新的藏青色長衫。
"試試看合不合身,"她將漆盤放在桌上,"今晚的壽宴全城名流都會到場,你得體面些。"
許明遠拿起長衫,布料觸手生涼,是上等的絲綢。"謝謝,不過我更擔心的是如何在那么多人面前不露破綻。"他苦笑道,"昨天在祠堂那出戲后,張世雍肯定更加懷疑我了。"
程素心咬了咬下唇:"所以父親安排你坐在女眷那桌,離張家人遠些。"她頓了頓,"另外,我教你的那些禮節(jié)都記住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