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城的梅雨季,纏綿而潮濕。雨水滴滴答答地敲打著老街的青石板和畫廊的玻璃窗,空氣里彌漫著水汽和苔蘚的氣息。林溪坐在“拾光”靠里的位置,整理著新到的一批本地藝術家寄售的小幅水彩畫。店里沒什么客人,只有舒緩的輕音樂和雨聲作伴。
畫廊的門被推開,帶進一陣濕冷的空氣和風鈴清脆的響聲。
林溪抬起頭,習慣性地揚起職業(yè)的微笑:“歡迎光臨‘拾光’,請隨便看看……”
聲音戛然而止。
門口站著的人,身形高大,穿著一件深灰色的長款風衣,肩頭被雨水打濕,洇出深色的痕跡。他摘下了濕漉漉的帽子,露出一張讓林溪瞬間血液凝固的臉。
顧深。
他看起來瘦了些,輪廓更加冷硬,眼底帶著濃重的疲憊和紅血絲,像是很久沒有好好休息過。他靜靜地站在那里,隔著幾米的距離,目光如同深不見底的寒潭,沉沉地、一瞬不瞬地鎖在林溪身上。那眼神復雜到了極點,有久別重逢的震動,有小心翼翼的探尋,有濃得化不開的思念,還有一絲深切的……痛苦?
空氣仿佛凝固了。雨聲、音樂聲都成了遙遠的背景音。
林溪臉上的笑容僵住,隨即一點點褪去,變得冰冷而疏離。她握著畫框的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jié)發(fā)白。他怎么找到這里的?!他憑什么出現(xiàn)在這里?!她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平靜,被他這猝不及防的出現(xiàn),輕易地撕開了一道口子!
巨大的憤怒和一種被侵犯領地的恐慌瞬間攫住了她。
“出去?!绷窒穆曇舯洌瑳]有一絲溫度,像淬了冰的刀子。
顧深喉結滾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只是啞聲喚道:“林溪……” 聲音沙啞得厲害。
“我讓你出去!”林溪猛地提高了音量,胸口因為激動而劇烈起伏,“顧深,你聽不懂人話嗎?我說過,永遠別再出現(xiàn)在我面前!這里不歡迎你!出去!”
她的聲音在安靜的畫廊里顯得格外尖銳,帶著毫不掩飾的厭惡和抗拒。
顧深看著她眼中燃燒的怒火和深切的排斥,心臟像是被狠狠捅了一刀,疼得他呼吸一窒。他向前走了一步,試圖解釋:“我只是……想看看你過得好不好……”
“我過得好不好跟你有什么關系?!”林溪像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后退一步,抓起手邊一個硬皮畫冊,如同盾牌般擋在身前,眼神充滿了戒備和敵意,“收起你那套假惺惺的關心!我過得很好!沒有你們顧家人,我過得比任何時候都好!請你立刻!馬上!離開這里!否則我報警了!”
她的每一句話,每一個抗拒的動作,都像鞭子一樣抽在顧深心上。他看著林溪眼中那毫不掩飾的恨意和恐懼,巨大的無力感和絕望幾乎要將他淹沒。他以為時間可以沖淡一些,以為空間的距離可以讓他找到一個合適的、不打擾的方式??僧斔嬲吹剿吹剿壑心巧钋械呐懦鈺r,他才明白,自己造成的傷害有多深,那道鴻溝有多難跨越。
他站在原地,沒有再上前。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有些佝僂,帶著一種沉重的落寞。他看著林溪,眼神里翻涌著痛苦和掙扎,最終化為一片死寂的灰敗。
“對不起……”他低啞地說出這三個字,聲音輕得幾乎被雨聲淹沒。然后,他深深地看了林溪一眼,像是要把她的樣子刻進靈魂深處,緩緩地、慢慢地轉過身,重新戴上那頂濕漉漉的帽子,推開門,走進了外面淅淅瀝瀝的雨幕中。
風鈴聲再次響起,門關上,隔絕了外面的濕冷和他孤寂的背影。
林溪還維持著那個防御的姿勢,身體僵硬,直到顧深的背影徹底消失在老街的拐角,她才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氣,手中的畫冊“啪嗒”一聲掉在地上。她扶著旁邊的書架,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心臟狂跳不止,后背已經(jīng)被冷汗浸濕。
憤怒過后,是一種更深的疲憊和心有余悸。他怎么找到這里的?他還會再來嗎?
“小溪?”楊老板聽到動靜,從后面的小倉庫探出頭來,關切地問,“剛才怎么了?跟客人吵架了?”
林溪勉強壓下翻騰的情緒,彎腰撿起畫冊,搖搖頭,聲音還有些不穩(wěn):“沒事,楊姐。一個……一個以前認識的人,不太愉快。已經(jīng)走了?!?/p>
楊老板看著林溪蒼白的臉色和微微顫抖的手,又看看門外空蕩蕩的雨巷,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沒有多問:“沒事就好。喝杯熱茶壓壓驚吧?!?/p>
林溪點點頭,走到吧臺給自己倒了杯熱水,滾燙的溫度透過杯子傳到掌心,卻絲毫驅散不了心底那股冰冷的寒意。顧深的出現(xiàn),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雖然很快沉了下去,卻在她心里留下了無法忽視的漣漪和陰影。
她以為逃離了江城,就能斬斷過去。卻沒想到,那個男人,如同跗骨之蛆,總能找到她。
而在老街另一頭的河畔石階上,顧深頹然地坐了下來,任由冰冷的雨水打濕他的頭發(fā)和風衣。他點燃一支煙,煙霧在潮濕的空氣中迅速消散。他看著“拾光”畫廊的方向,眼神空洞而痛苦。
他只是想遠遠地看一眼,確認她是否安好。他沒想到會失控地走進店里,更沒想到會再次激起她如此強烈的恨意和恐懼。
“我過得很好!沒有你們顧家人,我過得比任何時候都好!”
林溪冰冷而決絕的話語,如同魔咒般在他耳邊回響。每一個字都像一把鈍刀,反復切割著他的心臟。
他仰起頭,任由冰涼的雨水打在臉上,混合著眼角滑落的溫熱液體。他知道,自己又一次搞砸了。他不僅沒能靠近,反而將她推得更遠。
也許,真正的守護,是像影子一樣,徹底消失在她的世界之外?這個念頭,讓他感到了滅頂般的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