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深那句沉重的“對不起”,像投入心湖的巨石,在林溪心里掀起了久久無法平息的波瀾。她依舊沉默地照顧他,但兩人之間的氣氛,卻悄然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那層刻意維持的冰冷疏離,似乎被這句道歉融化了一絲,多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心照不宣的沉重。
顧深不再僅僅是沉默地注視,偶爾會嘗試著說一些無關(guān)痛癢的話,關(guān)于蘇城的天氣,關(guān)于畫廊新進的畫,甚至關(guān)于他正在處理的公司項目(避開了顧氏集團的核心)。林溪大多時候只是聽著,偶爾會簡短地回應(yīng)一兩句。沒有劍拔弩張,只有一種小心翼翼的試探和疲憊后的平靜。
這天傍晚,林溪剛給顧深換好藥,準(zhǔn)備去食堂打飯。病房的門被輕輕敲響了。
“請進?!鳖櫳钜詾槭亲o士。
門開了,一個穿著考究、氣質(zhì)優(yōu)雅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他面容和顧深有幾分相似,但氣質(zhì)更加沉穩(wěn)內(nèi)斂,帶著久居上位的威嚴(yán)。他的目光先是落在顧深裹著紗布的手臂上,眉頭緊鎖,隨即又掃過站在床邊的林溪,眼神銳利而復(fù)雜。
“爸?”顧深有些意外地坐直了身體。
來人正是顧深的父親,顧氏集團真正的掌舵人,顧振庭。
林溪的心瞬間提了起來。顧振庭!這個名字她只在財經(jīng)新聞里見過。他怎么會突然出現(xiàn)在這里?是為了顧深的傷?還是……和沈清瀾一樣,來興師問罪?
“怎么回事?”顧振庭的聲音低沉,聽不出喜怒,目光卻帶著審視的壓力,看向顧深,“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
“意外,火災(zāi)?!鳖櫳钛院喴赓W,沒有提林溪。
顧振庭顯然不信,他的目光再次落到林溪身上,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銳利:“這位是……林小姐?”
“顧先生您好,我是林溪。”林溪強迫自己鎮(zhèn)定下來,微微頷首。
“林溪……”顧振庭咀嚼著這個名字,眼神深邃,“久仰大名。為了你,我們顧家可是‘熱鬧’得很。” 他的話聽不出是諷刺還是陳述事實。
林溪抿緊了唇,沒有接話。
顧振庭不再看她,走到顧深床邊,仔細看了看他的傷勢,眉頭皺得更緊:“傷得不輕。跟我回江城,找最好的醫(yī)生和康復(fù)師?!?/p>
“不用?!鳖櫳詈敛华q豫地拒絕,“這里的醫(yī)生很好。我在這邊還有項目?!?/p>
“項目?”顧振庭的聲音陡然轉(zhuǎn)冷,“那個邊緣的數(shù)字藝術(shù)公司?顧深,你還要胡鬧到什么時候?!放著集團核心業(yè)務(wù)不管,跑到這里玩過家家,還把自己弄成這副樣子!你母親都快被你氣病了!”
“我媽?”顧深冷笑一聲,眼神冰冷,“她氣的是我沒按她的劇本走,沒成為她操控的傀儡!我的傷,也是拜她所賜!如果不是她指使秦露在畫廊電路上動手腳……”
“住口!”顧振庭厲聲打斷,臉色陰沉,“沒有證據(jù)的事,不要胡說!你母親也是為了你好!為了顧家好!”
“為了我好?為了顧家好?”顧深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憤怒和嘲諷,“她做的那些事,爸,你真的毫不知情嗎?她對林溪做的那些……你真的覺得是‘為了我好’?!”
顧振庭的臉色變了變,眼神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復(fù)雜。他沉默了幾秒,似乎在權(quán)衡什么,最終,他看向顧深,語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強勢:
“過去的事情,到此為止。無論誰對誰錯,再糾纏下去,對顧氏,對你,都沒有好處?!?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地掃過林溪,“林小姐,你是個聰明人。顧深這次受傷,顧家不會追究。但我希望,這是最后一次。顧深有他的責(zé)任和未來,不屬于這里,更不該為了任何人,毀掉自己?!?/p>
他的話,像一把精準(zhǔn)的手術(shù)刀,劃開了所有溫情脈脈的偽裝,露出了冰冷殘酷的現(xiàn)實內(nèi)核。他在警告林溪:顧深救了你,顧家可以不計較。但你們是兩個世界的人,到此為止,別再有瓜葛。
林溪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巨大的屈辱感和一種被徹底輕視的憤怒涌上心頭。她抬起頭,迎上顧振庭銳利的目光,聲音因為極力克制而微微發(fā)顫:
“顧先生,您多慮了。我從未想過要攀附顧家,更從未想過要毀掉任何人。顧深先生救了我,我很感激,這份恩情我會還。除此之外,我和顧家,沒有任何關(guān)系。也請您,管好您的夫人,不要再來打擾我的生活!”
她的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帶著一種被逼到墻角后的孤勇和決絕。
顧振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意外于她的強硬。他不再說話,只是對顧深道:“你好好養(yǎng)傷,集團的事情,我會暫時替你處理。傷好了,立刻回江城?!?說完,他不再看任何人,轉(zhuǎn)身離開了病房,留下了一室壓抑的沉默。
顧深看著林溪蒼白卻倔強的臉,看著她眼中強忍的淚光和屈辱,心臟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他想說什么,想告訴她別聽他爸的,想告訴她他不在乎什么責(zé)任未來……但話到嘴邊,看著父親離去的背影,想到顧氏背后盤根錯節(jié)的利益和母親那偏執(zhí)的瘋狂,所有的言語都變得蒼白無力。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橫亙在他和林溪之間的,不僅僅是他母親制造的傷害和他曾經(jīng)的錯誤,更是兩個截然不同、難以逾越的世界。他的愛,對她來說,或許真的只是一種沉重的負擔(dān)和災(zāi)難。
一股滅頂般的絕望和無助,將他徹底淹沒。他頹然地靠在床頭,閉上了眼睛,臉色灰敗。
林溪站在原地,看著顧深痛苦而疲憊的樣子,又想起顧振庭那冰冷的話語和沈清瀾怨毒的眼神,只覺得一股寒氣從心底蔓延至四肢百骸。剛剛被顧深那句“對不起”融化的一絲冰縫,瞬間又被更厚的堅冰覆蓋。
平靜,再次被無情地打破。前路,似乎更加迷茫。